机舱尚无增压与减震措施。她身体素质欠佳,且未受过专业训练。升上高空,稍加颠簸一阵,很快沉沉睡去。
睡梦中听见布隆惊叹:“一路看下来,我仿佛看到一条眠龙。”
不时又听他说:“听说这片山脉,与那一条长河相接,将这个国家一分作二。”
“原来那座瞭望台竟从北京延伸至此处。”
“法国人一定到过这里,否则绝不会认为——它终有一日会撼动世界。”
她歪靠在谢择益肩头迷迷糊糊的听着,恍恍惚惚又做了个大梦,梦见谢择益与她一起走在黄河流域。她趴在他肩头不厌其烦的同他念叨:华夏族曾在此地建立大地湾文化,母系线粒体单倍群主要为m7c、f 和b4。六千年前学会种植小麦,六千年后有了这土地上黑眼黑发的四万万人。你或许曾痛恨面貌与他们如此相似,也或许如今这篇土地失望之至。但此刻我与你站在这里,请你看一看这国度脊髓处最原本的模样……
睁眼时飞机正在降落,自窗外望去,日落西沉,茫茫旷野中浩浩一片丹霞地貌宛如一片又一片魔鬼域。
布隆说道:“出于诸多原因,飞机不可直接驶入基地。此处离基地直线距离四百七十英里,降落点有一辆八缸吉普,车上备有罗盘、行进地图、帐篷、食物及取暖用具,燃料足以驶往基地中心约五英里处篱笆外,将车停放在燃料耗尽处,有人会前来引你们徒步前往中心镇。”
讲完这一切,他又将两只窃听设备交给谢择益。
“这是……”谢择益微笑道,“大校的格外馈赠?”
楚望不解。
布隆抬头说:“入基地的每一名工程师都会受到二十四小时监听,这是规则。这项特权,我单独交给zoe。”
楚望歪着头想了想,“结婚礼物?”
布隆笑得意味深长:“看zoe将如何行使这项权利了。”
飞机停下,远远可望见石山之中那一辆黑色吉普车。
谢择益跃下机舱,上车检查一应设备是否能用。返回时,少校与布隆已将行李卸下飞机。
一切妥当,布隆与他两握手作别,临别语是:“从今天起,数年之内,基地以外查无zoe tse 与linzy tse。祝你们好运。”
m-311扬尘远去,两人转身朝那即将载着两人开往未知之地的黑色吉普车走去。
装载好行李,太阳已渐渐落山。
谢择益将车停驻倒淌河畔草地上,从后座寻到帐篷搭起来。
楚望在箱子里翻找道自己的《三侠五义》时,谢择益已快搭好临时居所,远远问她:“看一看行李中是否有电筒与怀表。”
“哪一只行李?”
“随意翻找看看。”
两人行李皆是谢爵士与葛太太打点好的,故而至今没人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她整个人在车里翻箱倒柜半晌,终于在前座寻到备用电筒,又从一只不知什么箱子角落摸出一只装着一对精致怀表的盒子扔给谢择益。
他轻松接住。
片刻时间,吉普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小小惊叫。
谢择益以为出了意外,立刻钻出帐篷拉开车门——
只见楚望一手拎着一件布料极少的情趣内衣,脸涨得通红,转头问他:“哪里来的?”
谢择益也是一愣。一低头,发现不止她手上,她脚下箱笼中满满一箱都是。
答案很明显——要么是谢爵士,要么是葛太太,再不会有第三个人。
谢择益笑着将脸蛋红扑扑的楚望从那只箱笼中拎出来,将箱笼合拢丢进车里,关上车门,抱着她一块儿钻进帐篷。
里头并不宽敞,连她也只能刚恰好舒展开手脚,这点空间显然不能使谢择益舒服睡个好觉。
门帘一拉上,里头顿时一点光也见不着。
怀里暖烘烘一团,谢择益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亲。
楚望手脚并用的推开他:“谢、谢先生!荒郊野岭的……”
楚望仍沉浸在一整箱性感内衣的震撼之中无法回神,被他亲的心里发毛,立刻扯过薄毯将自己整个盖住蜷缩起来以示防卫。
谢择益盯着那瑟瑟发抖的一团笑了。俯身将那小小一团圈进怀中,单手摁亮电筒衔进嘴里,取过布隆交给他的手提箱,轻松解开六位密码锁,打开。
听着“咔哒”一声响,小小那一团从他胸口钻出来,探出一只小脑袋,盯着手提箱里新式手|枪感叹道:“哇,smith wesson.”
谢择益将她箍在臂弯里,温柔笑道:“玩上瘾了?”
她点头,“还不是谢先生教的。”
“想玩?”
她眼睛亮亮的点点头。
谢择益盯着她看了一阵。
尔后摇摇头,“这一把不行。”
“为什么是‘这一把’?”
谢择益笑了,凑近,声音轻得只剩下一团气,“另一把可以。”
温热气息扑上她耳廓。
她盯着谢择益的眼睛,想了足足三秒才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再度钻进他怀里的毯子里,将一本《三侠五义》翻得哗哗作响,再不则声。
谢择益将她往上抱了抱,柔声说,“出来看。”
“不。”
“在里面看得见?”
“看不见!”
里头空气不好,不一会儿她便小声喘气。
谢择益笑着用手肘将她圈入怀中,在她头顶给被子掀开一条缝。尔后细电筒朝下咬进嘴里,光线往掀开的被子一角照过去。
怀里小小一张脸蛋抬起来看他一眼,翻开书,拿起笔继续往上写字。
若是旁人看见,一定会以为她不过是个喜爱阅读小说的十六岁少女。
可若是你去翻开那本《三侠五义》线装书皮,便可知道,里头真正的内容是如今世上现存最艰深晦涩有关于气象动力学的论文雏形。
黑暗里,谢择益将光源尽数给她;斜躺在帐篷里,着手将两只窃听器重新组装进两只机械怀表里。
怀里小小团,暖烘烘的,和平常他自己睡着没什么大分别。
一只表组装好,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轻轻将表搁在一旁。被子里忽然一动,她已经将头探出来,抬头衔走他嘴里的电筒,又缩回去继续躺着。
本以为她是因自己将她唯一的光源打断而示不满,哪知过了一秒,她又从自己的小仓库里探出头来,贴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害羞似的,立刻又钻回去。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拆信纸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小口喘着气,拿着拆开的信纸与电筒钻出来,后背靠在他怀里读信。
谢择益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肚子与胸口一齐痒进心里。
他胳膊环过她腰腹,将她往自己身上紧紧拢了拢。
楚望觉察到,心里顿觉无匹满足又无比安全。于是轻声喊道:“谢先生。”
他轻轻应一声,“嗯?”
“介于谢先生识字水平有限,由谢太太读信给他听好不好?”
谢择益埋头在她头顶发旋上亲了亲,“嗯。”
信笺上写着一手遒劲瘦金体,字迹熟悉无比。
正面写着: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用之。
信笺翻过来,背面写着两个名字。
她轻轻念出来——
“陆经邛,陆芳同。”
谢择益问道:“我们的名字?”
“嗯。”
“什么意思?”
“皓首穷经,香随与共。”
“谁皓首穷经,谁香随与共?”
“我皓首穷经,你香随与共。”
对于这师徒两的恶作剧,谢择益只好摇摇头。
她将头埋在他胸口,小声唱道:“东边我滴美人儿呀,西边儿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
谢择益捏捏她的脸颊,轻声问道:“这么开心?”
她咯咯直笑,转过身将他抱着,轻声喊道,“陆先生。”
谢择益闭上眼睛,不由得微笑,“嗯。”
月色下,倒淌河畔草地上,她和谢择益静静在小小天地下的被子里相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背的一首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她若是讲,他未必能懂得。
此生此夜难再有,明月此时弥足珍贵,而他与她恰好就在此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