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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屋檐下,颤颤巍巍,随时会摔回婆子的怀里。瘦弱不堪的小身子,年岁太小容貌上还看不出好歹,穿一身旧衣裳,怯生生地望着几个突然闯入的大人,吓得都不敢再哭。身上穿的虽是旧衣裳,也还不合身,大约是王府里的婆子翻找出来的自家孩子的旧衣裳。
唐翊不知该做何感想,如果是王爷的孩子,那就是一个被慢待了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如果不是王爷的孩子……他只略想想太阳穴上的筋就绷得直跳。
“这小孩……有多大?”褚培良问道。他问出了唐翊的问题,似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会走路。
“回侯爷,多说不会超过七个月大呢。”婆子在孩子身后说道。
褚培良点点头,“那是像王爷啊。”他感慨完这句话就对唐翊说道,“王爷就是五个月能走,八个月能跑的。”
“闭上你的臭嘴。”刘衍在身后斩钉截铁地说。
褚培良舔了舔嘴唇,不敢再吭声。
“王爷,”唐翊转过身去面对着刘衍,“此事不可糊涂过去,王爷交个实底儿,这孩子是否为大殷皇室血脉?”
刘衍瞪着他,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不是。”
“真的?”唐翊又追问了一句。
刘衍瞪着眼睛,像是在考验他敢不敢再烦人一句。
褚培良也走了过来,刚才他去烦那小女娃了几下,被结结实实在手上咬了个牙印。“我也觉得不是王爷的孩儿,长得不像。脾气倒有点像,你看这牙印!但王爷要真有这档子事,不会瞒得我这么深的。”
唐翊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那家敢告到官里,拼死也要夺回闺女,原来是这么小的婴孩。”他再叹口气,无奈道,“王爷行事当真出人意表。”
刘衍不理,唐翊就像在对着王府门口的石头狮子说话。
唐翊慢慢地开口,就像在教一个听不懂人话的顽劣小孩,“王爷,那平民小户人家得个孩儿,也是眼珠儿一般的珍爱,普天之下父母爱孩子的心,寒门与朱户本无分别。王爷就不能稍稍体贴一下这天理与人情吗?到底为何去抢夺一个这么幼小的孩子?”
刘衍满脸只有不耐烦,“本王就是看她顺眼,抬举她做个干女儿,如何?”
唐翊气得叹气,“王爷才几岁?连亲都未定呢!到底要什么干女儿呢?这话被宫里听去了,只会斥责王爷顽劣不堪。再说这么小的孩子,王爷怎么忍心叫她从这么一点点年岁就经受骨肉分离?就算王府钟鸣玉食,又怎比得了亲生父母膝下温暖。”
“那又如何?”刘衍看了他一眼,“我是堂堂郡王,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唐翊无话可说,默默地想到幸而王爷不是太子,若是太子,这句话简直就是不祥的亡国之语。又或者这就是王爷只能是个王爷,永远也做不得太子的缘故?
“总而言之,孩子得送回去。”唐翊不再多说,多说无益。
刘衍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绝无可能。”
唐翊怔了一下,“王爷,就算王爷这么说,此事一旦惊动宫里,皇上或是娘娘必定会下令归还孩子,到时候王爷也是挡不住,恐怕还会惹一场大是非,为何要如此执拗?”
“听你啰嗦真是烦得很。”
唐翊也不过就换来了这么句倨傲的话,刘衍说完转身就走。唐翊咬了咬下唇,猛然追上去,拦在刘衍的前面,双膝跪下,“汲川县令还在外头花厅里坐着不肯走,府中长史现不见踪影,外边之事王爷能否交与我料理?”
刘衍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口中说了一句,“随你”,便绕过他出院门而去。
唐翊在地上又跪了一会,褚培良僵在后面,也不好意思过去扶他,呆看着唐翊自己站起来。
唐翊转头看向褚培良,见他正打点着话要劝慰,唐翊摆了摆手,“请褚兄先去替王爷安抚住那位刘县令,一定要留他在王府里坐住。我出去一趟,总不过两个时辰之内便会回来。”
褚培良倒吃了一惊,偷偷打量了唐翊的面色,也看不出来生气还是不生气,他也不好再提,回过神来便问道,“这个好说,只是东园到底是什么章程?”他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在吃手指的小小的孩子,十分为难,“难道真让王爷留着这小孩?”
“就算现在想法子把孩子还回去,依着王爷的脾气,回头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只怕会再抢回来一次。真到了那步田地,事情就不好挽回了。”唐翊说着话,眼角看到长随陆晓蹑着脚从门口溜进来,转身向他道,“你这奴才,还知道害怕?方才的事我不问你了,让你打探的人可有眉目?”
陆晓赔笑凑上前来,“回爷的话,已经找到了,在保康门前,延宁宫道士观东巷里的一家客栈。伙计说是前天晚上到的,包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因来的人里头是三个村里人并七八个衙役模样的人,所以店家特别留了心。”
褚培良刚听这话时有些不着头脑,可转念之间就醒悟过来,这家人急着要孩子,又预备着三曹对案,必定是跟了县令一起来的。可叹的是唐翊也是今早上才知道这件事的,竟然在顷刻之间调兵遣将,预备到这地步上了。
唐翊已经忙忙地向外走去,走到院门口又回头打量褚培良,褚培良被看的有点毛,忙也跟上去要一起往外走。唐翊有一丝犹豫,似乎又慎重地想了一遍,问他道,“褚兄与王爷从小一处长大,对王爷自是十分了解的。依你看,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行此乖张之事。”
褚培良挠挠脑袋,“这个……你要是问我这个……唉,还不如反过来说王爷本就是个乖张之人,他的心思从来就没人猜得透。从前我听见你当面骂他,说他`任情任情易乱心神,狂喜狂悲恐折福寿`,算是骂到点子上了,他本就如此。你要问我他为什么抢回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恐怕就是他那日心绪不佳,说不定在山里走着走着撞了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不爽的事,看见个小孩正好跟他一起哭,觉得特别投缘,顿生知己之感,狂态大发,就把孩子带回来了。”
唐翊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依你这么说,王爷竟是个失心疯。”
褚培良一怔,“这不是晋人风骨吗?我略微用心体会一下,竟还觉得十分风雅呢。”
唐翊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伸出袖子请他先行。他挠了挠鼻子,迈开脚往前走,乖乖去了外头花厅会那县令。
唐翊打从客栈门外下马的时候起,就感觉到了许多视线的窥探,不过这也算不得奇怪。这条繁华却破败的巷子紧邻着城墙,保康门连着通往南方的官道,南来的贩夫走卒进了城多半就近在这里住宿,他这样一个衣饰华贵的翩翩公子在这里便显得格格不入。
唐翊在客栈门口迅速看了一眼,整条东巷都是客栈,不过要数这一家门脸最大。正中大门大开着,门口搭着凉棚,摆着许多大桌条凳,饮牲口的马槽。门口乱哄哄的一些笨汉在这里打尖,地上零零乱乱丢着肩挑的担子,背笼,乱乱糟糟,热闹不堪。这会吃饭的顾不上吃了,不住眼的打量着唐翊,唐翊只做不见。
门口早有一个伙计在望着,见了唐翊的气派立刻辨认了出来,飞跑回去报信。唐翊刚走到门口,里面掌柜的已经小跑着迎了出来,满脸是笑,又惊又喜,“这是唐家四少爷不是?您老好啊。十多年前,小人有缘分见过一次府上老爷子,说起来那做派那风度,哎呀呀,小人到现在都忘不了。”
陆晓在后头憋不住笑了出来,笑骂道,“你这呆子,这是我们家四少爷不假,可如今登了玉堂了,你小子不知道叫声大人吗?”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白胖子,惯会的打蛇顺竿爬,被陆晓这么一骂,满脸是笑,顺势就跪下去行了大礼,“得勒,小的给唐大人请安,大人您万福金安,阖府吉祥。”
唐翊略略点头,“何掌柜的客气了,不必多礼,快引我进去。”
这几句话的功夫上唐翊几乎没停步,一直往里走着。掌柜的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一溜碎步地跟上去,抢到唐翊身边,知趣地低声回着要紧话,“现在还有两个官差在看着呢——爷您请往东边来,在这最里面的那个小院——前天晚上要关城门的时候来的,还装作是进京是做买卖的呢啧啧,骗鬼么,衣裳虽然换了,可小的一眼就看破了底下的官靴。再说做买卖的带着两个村妇一个村汉做什么?领头的那人也不像个掌柜的,依小人看倒像个师爷。”
“师爷?”唐翊问道,“什么样的师爷?”
“约莫三十岁出头,中等身量,长了一张好像刚死了丈母娘的脸,瞧着就不尊贵,也不太体面。”掌柜的答道。
唐翊心里已经知道说的是谁,“他是另住的?”
“是另住的。他们包了个小院子,那三个乡下人倒住了小院里的上房,这些官差一半住在里头的厢房,这个领头的和另外一半官差就住在杂院里,也不舍得多花一吊钱住个上房,十分小气,一看就是个刁钻师爷。”掌柜的答道。
唐翊点点头,虽远远看见了两个差役在外头,可他脚步不停,如同压根没看到人一般。两个差役乍看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着一个贵人过来,反倒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县官老爷虽是让他们在这里看护,不许人出入,可是他们毕竟没见过世面,到了京城地界本已十分怯排场,见来的人衣饰华贵目空一切,也不知道是何等的贵人,两个人竟扎着手不敢上来阻挡。略一迟疑,唐翊已经走进了小院,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其中气壮一些的就上前说道:“大爷……”
话犹未了,唐翊身后闪出来一个穿着牛皮束甲的莽汉,对着那差役就是一个大嘴巴,“谁问你话来着?”
那差役被打懵了眼,越发气怯,蹑着脚往后退。小店的掌柜的挤在人堆里,扒在门口亲眼瞧见官差挨打,一蹲身捂着嘴偷笑。另一个差役机灵些,想寻个缝子出去报信,无奈小院就是这么大,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把小院死死堵住。
唐翊回头吩咐道,“里头都是庄户人家,没经见过世面,你们在外头等着,莫要吓着人。”说罢看了陆晓一眼,陆晓立刻小跑几步先进去,其他人都止步在小院的门口。
唐翊慢慢踱到门口,陆晓从里面挑高了门上悬的蓝步帘子,唐翊走了进去,见里面是窄窄的三间房子,屋里站着一个村汉,佝偻着腰,一双眼睛既戒备又惶恐地瞪着他,看着十分木纳蠢笨。临窗的炕上还有两名妇女,正挣扎着要下地上来,急的连鞋都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