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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王府的东门驶出三辆马车，前后簇拥着十几个亲兵和仆役，踏碎一路飞雪，直奔内城门而去。
王爷独自坐了第一辆马车，唐翊和刘子墨合坐第二辆，公主的车驾随在最后。
唐翊和刘子墨都已经换了公服.他二人不比东宫侍读须得时时刻刻一丝不苟，但既然伺候的是皇上皇后最宠爱的郡王，他们也免不了时不时地突然被宫里召见，二人都另备有一套面圣的袍服冠带在王府里。
马车里不算拥挤，但有些昏暗，窗子上罩着阻挡风雪的帘幕有些厚重，马车里也放了一只薰笼。唐翊一直沉默着，刘子墨打量了他几次，朱色袖子下的细长手指无意地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唐翊瞥见了，却没有说话，沉默更深地笼罩着狭小闷热的马车。
车窗外飘进一两声小贩的叫卖声，这样大的雪，压得天色都提早昏暗了，街市也依然喧闹。刘子墨像是被什么突然触动，“方才一直在公主面前，不方便说话，这一路是进宫前最后说话的机会，你为何不跟王爷同乘一辆马车？王爷说话莽撞，你就没些要紧话要嘱咐他吗？他方才上车的时候看了你一眼，分明是问你的意思，他是王爷怎好低声下气向你请教？他心里其实拿不准，你却什么都不说。”
唐翊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审视着刘子墨，那惯爱嬉笑言语无忌的青年，此刻严峻的神色里带着不安的慌乱。他回避着唐翊的视线，不知是他不惯认真，还是唐翊或多或少让他觉得压力重重。他们沉默了一阵子，直到车窗外越来越喧闹起来，他们已经到了热闹的正经市集，刘子墨仿佛不胜吵闹似的皱紧眉头，“你听听外边的市井喧嚣！”
唐翊不解其意。
刘子墨咬了咬牙说道，“一个不甚，王爷就算想做个庸庸碌碌的市井小民都不可能。早先咱们议的时候，事态还没有坏到这步田地，可现在不同了……此刻的事必定不小，王爷一脚踏进宫去，就是踩进了纷争里去，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你心里知道的，却还是哄王爷进去。”
“皓之不希望王爷有所作为。”唐翊平淡地说，听不出来是不是句问话。
刘子墨说道，“我希望王爷先保住身家性命，再图进取。若是不能进取，保住性命，做个糊涂王爷未必不好。但我知东园是蛟龙，王府之水怎能养活？”
唐翊打断了他的话，心平气和地说道，“王爷才是真龙，王府之水首先养不活的是他。”
刘子墨怔了一下，他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不愿意反驳。
“倘或这是一盘棋，你我不如推一下结局。”唐翊说道，“倘或陛下意欲变法，心意已决，只恐天不假年，此事唯有交给后来人。又有二子最为聪慧，皆为人中之龙，悉心教导皆可继承父志，但皓之以为，该择哪一子？”“长子。”刘子墨略带厌恶地，却毫不迟疑地吐出这两个字。
唐翊点点头，“长子母系卑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弱处，却可以弱胜强。因为在朝廷之中没有根基，行事也就没有羁绊，这样的君王做起事来才能大刀阔斧。话说回来，就连太子自己提拔臣下的时候也是大同小异，我被太子一朝看重便要简拔进北书房，有这样幸进的机会也不是因为我那篇策论做的有多好，不过是天时罢了。这一期进士科一跃登天的人可不在少数。”
刘子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觉和软了许多。
唐翊继续说道， “想要太平盛世，不在于武将能征善战，而在于国力是否强盛。所以不去揣测权谋如何，只从此处论起，元氏在天子的眼里，无足轻重。陛下想要太子未来江山稳固，变法得以实现，必然要趁着自己在世的时日，将元氏不断削弱。元氏不存，王爷也就不是什么嫡子了。”
“所以王爷才需要韬光养晦。”
“陛下会不会亲手灭掉元氏全族？”唐翊突然低声问道。
刘子墨生生打了个冷颤，“不，”他不舒服地说道，想了一下又坚决了起来，“绝不会。元氏树大根深，就算真有那个意思，也难于执行。何况陛下想做千古帝王，一向爱惜名声，绝不想要后世史官写这一笔。”
“那个时候元氏势弱，却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消多说元氏必然会把机会放在王爷身上。”唐翊喃喃地说道，目光落在薰笼上，仿佛真的望见了未来的图景，“君临天下的皇长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从来天子无私人，那个时候太子还能对王爷念兄弟情吗？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天子能宽厚至此，莫非是舜象再世？”
刘子墨禁不住嗤笑了一声，唐翊又在挖苦圣贤，倒是这一点跟他投缘，两个人都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道德君子。“元氏一旦受了重谴，王爷必然会忍不住。”他也禁不住同意唐翊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