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集议。
「洪武永乐年间各省乡试本不拘额数,至三杨主政,杨士奇一意偏袒乡里,除南北直隶外,江西解额为各省之冠,云贵广西各省名额叠加尚不及江西一地,天下宁有此理!」
焦阁老口沫横飞,指天画地,说的头头是道。
文渊阁大学士王鏊蹙着眉头道:「江南文风鼎盛,自非南陲可比,杨文贞如此做也无可厚非。」
「那山陕二省呢,山东为孔孟故里,何以也远逊江浙福建!分明是杨士奇徇私之故,这帮江西佬着实可恨!」焦老大人对当年彭时抑己的怨念不可谓不深。
「且说当今如何,往事已矣,不必再论。」李东阳打断了焦芳的自由发挥。
「厘正不公,增加北地乡试解额。」焦芳立即接口道:「陕西为刘公乡梓,一省之地占国朝近半疆土,只有解额区区六十名,殊为不公,世衡,你以为如何?」
被焦芳点名的礼部尚书刘机连连点头称是,没办法,礼部尚书这个职业太没安全感了,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换了三岔,张升致仕后,继任李杰又因为忤了刘瑾,罢职归家,张升重新上岗充了几天门面,再被一脚踢开,换上了自己,只想踏踏实实站好这班岗,可不想胡乱扯些幺蛾子,看焦芳这势头背后保不准有刘瑾授意,那就顺着他来吧。
刘机笑道:「焦阁老所言确是谋国之举,既如此,便仿江西例,将陕西解额增至九十五名,如何?」
一下长了三十五个名额,刘机觉得自己够意思了,不想焦芳当即「嗷」了一嗓子,「太少!须增作一百名。」
一百?刘机心中犯难,转头看看四周与会诸公,没一个开口反对的,吏部许进和兵部刘宇还拍手称赞,得嘞,好人谁不会做,一百就一百。
「上党古之重镇,齐鲁孔孟故里,山西山东二省比照闽浙,增至九十名。」焦芳又道。
加呗,无非取士时多录几口子人,刘机也懒得反对。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四川解额添至八十名。」焦芳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与翰林院学士刘春。
两位巴蜀才子果然眼睛一亮,更多的蜀中子弟步入仕途,他们乐见其成。
「中原之地为天下之枢,河洛才子名扬天下,增至九十五名。」焦芳紧接着说道。
看焦老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刘机算是明白老小子今天这通折腾的真实目的了,行,反正自己是北京人,南北直隶各一百三十五名的解额又没人动,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已经想开了的刘机又加了一句,「湖广占地也不小,阁老看要不要也增加几个?」
「胡闹!」好脾气的李东阳都拍了桌子,湖广地方是不小,可诸苗杂居,朝廷赶苗拓业还来不及呢,你指望让那些生苗出山来赶考么,再说湖广一省乡试解额八十五名,在两京十三省中仅排在南北直隶与江浙闽三省之下,还怎么加!
刘机讨个没趣,不再多话,焦老大人心愿已足,也不愿生事,一干重臣各回衙门办公,李东阳私下又把焦芳给拽住了。
「孟阳,那件事你可去寻刘公公说了?」
「哦,年老忘性大,昨日把这事给疏忽过去了,宾之,还是你来打这个头阵吧,老夫愿附骥尾。」
言罢焦芳告辞离去,丢下了孤零零的李东阳愣在当场。
焦芳转身之际,混浊老眼中闪动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宦海沉浮几十年,老夫岂会为你几句话当这个出头鸟,谁捅的篓子谁去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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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后堂。
「老朽见过公公。」李东阳整襟施礼。
「李相与咱家是老相识了,何必这般客气。」刘瑾笑脸相迎,把臂入座。
甫一坐定,李东阳便一脸愧色道:「说来惭愧,老朽是来向刘公请罪。」
「此话何来?」刘瑾言笑晏晏。
「老朽奉旨编纂《通鉴》,碍于成书之期早定,心中操切,未得一一核校,有失察之过。」
「李相哪里话,阁部政务繁冗,无暇他顾也在情理之中,凭李相您和内官的交情,咱家又岂是不近人情之人。」刘瑾笑容不改。
「这……公公大人大量,便请将修书誊写等人一体宽宥,如何?」
看着李东阳期盼的眼神,刘瑾先是噗呲一乐,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李东阳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李相当知,这书修成后要进献万岁御览。」
「这是自然,经筵之上已为陛下解读首卷。」李东阳点头道。
「哦?那这书中劝导陛下摒弃内宦的内容终究要如何解读呢?」刘瑾冷笑问道。
「公公,这……这其中怕有误会。」李东阳冷汗涔涔而下。
「误会?李相莫不以为咱家没进过内书堂,便是不读书、不晓利害的棒槌了?」
「老朽糊涂,这实在是……唉!」李东阳也是无话可说,虽名列总裁,可也不能事无巨细逐一过问,何况在他之前还有两个致仕的前任呢。
「李相贵人事繁,不及细顾也是有的,咱家无意为难,《通鉴》既成,该有的赏赐也少不得,可礼部、翰林院、左右春坊、国子监这些大头巾们,若不给他们些厉害,怕还以为咱家是个傻子在暗中偷着乐呢吧。」
刘瑾这看似宽慰的话更教李东阳心惊,大明朝这点读书种子全集在这几个地方,要是刘瑾下了死手,文官的候补队伍怕一时都找不到人了,现在老李真是后悔当初编书何必声势浩大,牵扯了这么多的清要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