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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秋,香港皇家酒店,大堂侧卡座。
一杯咖啡和晨间并不烈烫的阳光很配。
“雷恩先生,”程妙芳妙目流转,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戴着蕾丝手套的纤手往桌上轻轻一盖,将对方放在咖啡杯碟盏旁的一枚钥匙收起来,嫣然一笑,“谢谢你。”
雷恩杜特耸耸肩,微笑着说:“不,应该是我们谢谢程小姐慧眼识珠,这个伟大的发明才没有被埋没。”比起西方一贯礼貌疏离的社交辞令,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真诚。
但这种亲近中,又带了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和施舍。
程妙芳笑笑,国强气焰高,弱国无外交,若不是自己一手推动了历史上原本还要被压箱底很长一段时间的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的发明,并居中给美**方牵了线,这位北美强国的官方人士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之前的多次招揽,除了对人才的青睐,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是想把青霉素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药品更好地掌握在手——毕竟按照几方的协议,她和两位发明者不仅拥有青霉素的发明专利,并可获得药品利润的一成——以及其它一些附加条款,这并不完全符合正雄心勃勃的美国的利益。
雷恩喝了口咖啡,起身说:“那么,我先告辞。”
“还请贵国记得当初的承诺。”程妙芳提醒。
不向日本及德意等轴心国出售盘尼西林的承诺。
“当然。”雷恩向她点点头,微微欠身,绅士地告别。
程妙芳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地将杯中的咖啡喝尽,才起身往楼上走去。
房间号328。
走廊安静无人,她迅速打开房门,闪身进入后轻巧地关上门。
房间里面干净整洁,像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她环顾四周之后伸手打开衣柜,果然看见了一个颇为精致小巧的行李箱。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叠着一些衣物,拎起覆在最上层的两件,下面的盒子就露出来了,盒子不大,包装得十分严整,从品名到注释说明的小字都是英文,再打开来,码得整整齐齐的四十个小纸盒,里面是十瓶为一组的玻璃小瓶子,这里拢共有四百支盘尼西林。
美**方经过两年的后续研究,正式投产应用,虽然产量并不高,也严禁限制流通,即使如此,才半年时间,青霉素“神药”的名声就不胫而走,特别是各国的上层人士,都想要弄上一点给自己保命。
现在可不是青霉素是最便宜最通用的抗生素的一百年后,若这些小瓶子要拿到黑市上,换上一千根小黄鱼都完全不夸张。
程妙芳松了口气,随意将手上的衣物一抖,原来是件全新的蕾丝荷叶边的白色连衣裙,样式时髦,价格不菲,再扫了一眼,箱子里的几件衣物恰好凑了一整套行头,正好可以扮出个摩登的女士来,她面上露出丝笑容,这个雷恩先生果然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手中无端多出个布手袋,程妙芳将一半的药品装进去,又将另一半药品装进一个凭空出现的藤编方提盒里,把行李箱合上,手指轻抚,袋子和箱子就都消失不见。
她这次来,不是以暗夜独行的刺杀者“后羿”的身份,而是以青帮,或者说以青帮大佬杜镛的红十字救助会的名义,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接收盘尼西林并秘密转运至前线。
现在即使是对于国内甚至日本高层很多人来说,青霉素都还是传说中的事物,极为稀缺宝贵,之前的几次程妙芳也只能拿到极少的量,托这几个月来美方加紧批量生产的福,这也是她第一次拿到这样大数量的盘尼西林,若一旦消息走漏,药品落入日方之手,后果极为严重,所以她不敢在已经沦陷的上海接收,而是几番斟酌,最后把交接地点选在相对安全的香港。
现在事已经完成了一半,她环顾自周,确定没遗漏下什么,便对着柜子边上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头顶上花俏的法式礼帽,好整以暇地拎着手包走出房门。
施施然转下楼梯,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诚穿着灰扑扑的员工制服,戴着袖套,俨然清洁小工的样子,推着清洁车从角落的杂物间走出来。
这时间,这地点,按照剧情,明楼和明诚从巴黎回国,在香港中转,顺便干了一票,程妙芳恍然大悟,时间过得太久,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应该是那个什么日军战争指导课,原田……雄二?
那么这个时候,明楼应该是在不远处的西餐厅里,正和个漂亮的法国妹子搭讪吧?
——呵呵。
明诚看到程妙芳的时候,目光一震,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推车前行。
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眼神交汇,尽在不言中。
“要帮忙吗?”
“不用,已安排好。”
好吧,看来两年不见,青瓷小帅哥又老练了不少嘛。
目前日本已将战线拉到了中国大部,在香港的活动也是非常猖狂,好在英国到底是香港的地头蛇,这家酒店又是一家背景实力雄厚的英资酒店,虽然这次是军部高官下榻,日方也不敢太嚣张,只派出一队便衣特务在酒店周围各处游荡布控,酒店体量大,出入口多,人来人往,安保上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确实是动手的好时机。
程妙芳款款向大堂走去,侧头瞥见远处明诚在地上放了“正在清洁”的牌子,推着清洁车进了厕所,便往大堂走去。
一个穿着对襟褂子,个子中等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迎上来,微微鞠躬,叫了声:“小姐。”
程妙芳往上微微一靠,装作不小心擦碰到的样子,同时悄悄松开手包的搭扣,手一松,包落地,里面的小东西全都撒了出来。
“哎呀!”她大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大哥就偏叫个你这个最木的来,他分明就是欺负我好说话!”
周围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那几个游荡着的日本便衣也不例外。
程妙芳娇蛮地一跺脚,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捡!”
男子一愣,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些委屈害怕又不敢言的表情,连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哎呀,我的粉盒可是巴黎最新款,很贵的!都裂了一条缝了,你看!你看!”她嘴上发着脾气,还把手中的东西胡乱往对方脸上凑去,几乎要他糊一脸,“还有我的口红,刚买的,都折了!”
这一出刁蛮小姐大发雌威的戏码,大堂内的人都看得有趣。
这时明诚已经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任务,施施然推着车走出厕所,完全没人注意到,他朝热闹的大堂撇了一眼,就快步转身离开。
“算了算了!”发了场脾气,对方却只是畏畏缩缩地不说话,就像凭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倒更憋气了,程妙芳翻了个白眼,把东西一股脑塞回手包里,用力蹬着脚下的小高跟皮鞋气冲冲往外走去,“还不快去开车,在这给人当西洋景啊!”
明诚赶到咖啡厅,和明楼汇合,两人一起上了车,明诚把原田熊二的文件包递给后座的明楼,想起刚才自家大哥撩妹的情形——“撩妹”这个词还是从妙芳那学的,假作不经意地说:“刚才碰到程小姐了,她还帮了一点忙。”
“程小姐”三个字却用了重音。
“妙芳?”明楼正从公文包里掏文件的手一顿。
算起来,该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仲春四月,巴黎风景如画,分别的那夜,她说,华中危殆,当扼守武汉,她说,不求力挽狂澜,愿尽微毫之力,做百万汪洋中一小卒,她说,捐躯赴国难,心之所向,死而后已。
天南海北,鸿雁难寄,这一年多来,他只在去年秋天收到几番辗转的一封信。
不过二三百字,说了些读书心得生活琐事,只在末了写了一句:dansmonden’u’une verite : etre fidele aviel’aimer .
世上只有一个真理,便是忠实于人生,并且爱它。
——罗曼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