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子,你没骗我,她真、真死了?”胡老婆一愣,一脸蛮肉都跟着垂坠下去,又看了看秦小乐的表情,倒退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慌的不知道怎么好,只顾喃喃着,“我真没碰着她啊,我才刚屋,她就跑出去了,一下没碰着......”
门口一溜冻豆腐摊子,摊主们正缩着脖子唠嗑,但凡有主顾来了,立马彼此横眉冷对,对自家豆腐百般吹捧,对别家豆腐千般贬损,但等主顾一走,又能一秒变脸,丝毫不耽误彼此逗闷子排遣光景。
秦小乐路过这一溜小商贩,往左手边一拐,就进了警署大门。
一条大黄狗拴在门口,没精打采的晒太阳,听见有人进来,不过耳朵尖动了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铜钱儿!小铜钱儿!”
警署规模还不小,上下两层楼,外头一个跨院,还配置了用作监禁和停房的一排平房。
秦小乐长腿一迈,两步一个台阶,站在二层楼上往后院一张望,可里里外外也没看见小铜钱的影子。
正在心里犯嘀咕,就听见楼底下有了响动。
小铜钱气鼓鼓的走进来,脸上满是不忿,一脚踹倒了门边一把三条腿的瘸椅子,看见秦小乐从楼上下来,添油加醋的梗着脖子嚷道:“真是欺负人到家了,我怀疑法务科是不是在咱们门口安了探子了!”
秦小乐多少有了点儿预感,反倒不急了,后腰里抽出甘蔗,拿随身的小刀削了皮,放在嘴里撅了一口,不疾不徐的嚼起来,眼风往门外日头底下的大黄狗身上乜斜一下,冷笑道:“是法务科的人,把尸首抬走了?”
小铜钱咋咋唬唬的调门儿,一多半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眼下见好就收的点了点头,“尸首刚给挪进停房,转眼就被几个人冲进来给劫走了,说这是起命案,咱们警署配置不齐全,不宜接手,没得贻误了侦办时间。”
秦小乐专心致志的嚼甘蔗,满嘴汁水,没接茬儿。
小铜钱心里没底,哈腰凑过来,“小乐哥,那些人也不光是法务科的,我看里头还有百里亭警署的一个碎催呢,他们都是勾结在一起的!”
秦小乐冷哼了一声,曲起一条腿往长条凳上一踏,身子转了个方向,继续嚼甘蔗。
小铜钱也不知道对方这态度是福是祸,毕竟他秦小爷路子野,炸毛起来实在不好惹,手在怀里一按,连忙又屁颠屁颠的跟着转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谄媚的放在桌子上。
眼看着秦小乐的表情被吸引过来,才连忙抖落开,悄声说:“不过,还好我手疾,在他们下手前,就偷偷把那小寡妇胸前的刀给拔了下来,你瞧,嘿嘿,这下凶器也没了,我看他们能查出个什么锤子来!诶......诶,小乐哥,你、你别打我啊!”
秦小乐嘴都要气歪了,拎着半截甘蔗绕着桌子打人,破口骂道:“你是不是傻?尸首留不下,你还悄悄留下凶器干什么,这是自己上赶着给自己裤裆上抹黄泥呢!案子接走就接走了,只要能破,没什么了不得的,他们怕我破了案立功劳,正好,小爷还落个不做不错呢,就这么清清闲闲的,大家伙儿比耐力好了,更能保得住警署!你、你是中午面条吃多了撑的吧!”
小铜钱随着他的话一愣,僵在原地没动弹,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抱头蹲在地上,哭丧着说:“那怎么办啊,那我再把凶器给他们送回去?”说着一抬脑袋,往桌面上瞄去,“诶”了一声,就见原本一把刀的位置上,此刻居然并排躺着两把刀。
秦小乐眼睛闪了闪,“咳咳,那啥,我把胡屠夫他老婆手里拿把刀,也给带回来了。”
小铜钱简直惊呆了,这纯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路数啊。
秦小乐把两把刀都颠在手里仔细瞧了瞧,别说,从大小样式到刀柄的纹饰,居然完全一模一样。
小铜钱认命的也不闹腾了,在旁边安静的坐下来,觑着眼睛端详了半天,纳罕道:“谁会杀人带两把一模一样的刀?先不说案子是谁接手办吧,可总归这事里里外外的就透着一股古怪......胡家这把刀,总务科回头问到胡屠夫头上,也会知道是被我们带了回来,会来索要的,那到时候要不要连凶器一起给他们?”
秦小乐表情却渐渐复杂起来,脑海里回溯着自己目之所见的每个场合,眼神从刀上一点点偏移到小铜钱的脸上,直盯到对方心底发毛,才忽然问:“胡家那个几代单传的儿子,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不干吧,”小铜钱想了想,“家里、铺子里,闲晃荡......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街面上发生了这么稀罕的事儿,街坊邻居有事没事的都跑出来瞧热闹,怎么从始至终,胡家老婆那个心心念念的独苗儿子,却一个人影子也没现一下啊......不奇怪吗?”
“你是说......”小铜钱微微张开嘴,“他儿子可能是......”
“我什么都没说!”秦小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俩刀都留着,法务科来问,就给他们,再和他们斗法,也别耽误了破案,困了,你接着坐班儿吧,我逛去了。”
可惜从前破案,总有九曲十八绕的时候,偏偏这次就叫他一语中的了。
法务科一向懒散的作派,硬生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换句话说,为了挤兑秦小乐和六盘桥警署,也真是不遗余力的下了死力气。
作为关键性证物的两把刀还安静的躺在警署桌子,没有被取走呢,天刚擦黑的时候,这起桃色凶杀案就被法务科宣告侦破了。
据说真凶就是胡屠夫的儿子,那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推倒的过程也很顺理成章。
比如胡家夫妻俩一当面对质,才发现最近家里无故丢失的东西银钱,并不是胡屠夫偷偷顺去贴补小寡妇的,家里一共三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找出胡老婆藏钱地点,还偷的如此循序渐进,有资格戴上“家贼”这个名头的人,也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再比如黄寡妇的街坊里,有人回忆说,某个晚上起夜时,扫见过胡家儿子从黄寡妇院子里出来,两人言语间亲昵客气,十分熟稔,那街坊只当是对方偷偷给小娘送东西,也没往心里去,过后也没张扬。
而且向胡老婆透漏黄寡妇这事的,也是胡家儿子。
几宗事指向一处,可法务科刚派人去逮捕那小子,那小子就咧嘴自己哭着说“他错了”,这......都不打自招了,甭管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总之真凶是没跑了。
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
秦小乐听说了这消息,多少有点儿怏怏的,可这负面情绪还没持续上一袋烟的功夫,就被闯进自己院子里的俩人给冲散了。
胡家膀大腰圆的横肉夫妇齐齐跪倒在秦小乐脚边,尤其胡老婆,气势全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秦小乐的裤脚求告道:“秦小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儿子吧,他不可能杀人,他从小到大连只鸡也不敢碰,怎么有那个花花肠子算计着去杀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胡屠夫伤心更甚,“都是我造的孽啊,都是因为我!黄妹子虽然死的不明不白,可就算把我的命赔给她也成,但绝不可能,是我儿子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人家一吓就傻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你、你就救救他吧!”
两人身壮底气足,嚎的气动山河,把在屋里补觉的岗芝给叫唤醒了,老姨儿支起窗子,当头扔出来一把扫炕的扫帚,把积雪的地面砸出一个坑,尖声骂道:“秦小乐,赶紧的去查那个混小子是咋回事!再吵老娘睡觉,一人赏你们一顿皮笊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