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诸女依次报出在弄花坊用的花名。柳知行听得真切,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进士出身,天资聪颖,只听一遍就都记得清清楚楚。张翠袖道:大人随我来,您这身太打眼,让我服侍大人换一身再走。红莺,你去催一催王二哥的马,先已说好的,你带我的百宝箱去,连箱子一起都送他。·天还没有黑透,喊杀声就响彻山林。三路循州军在东、南、西三面各自遭遇征南军奇袭,浓烟滚滚腾起在晚霞瑰丽的天空,潮湿的树叶燃烧后散发出呛人的气味。鞭炮声震天而响,循州骑兵队瞬时乱作一团,将领拼命伏低身子,前胸紧紧贴在马脖子上,右手发号施令的长剑无法指天,摇摇欲坠地随战马蹦跳歪来扭去。咳咳镇定!镇定!他们只有三千人,咱们也有三千人,大军就在附近,兄弟们,随我厮杀,不要留下一个活口!冲啊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战马屁股中箭,火光从马尾根迅速蹿向马尾梢。战马挥舞着四只蹄子,向密林深处冲去,马背上的将领被摔翻在地。森林里一声响亮的唿哨。战马纷纷造反,士兵或者被马儿摔下背,或者幸运的用绳子把自己绕在马脖子上,继而被马匹甩得白眼连翻。这一支是骑兵,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先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正了头盔,从地上爬起来,四面八方一阵箭雨铺天盖地飞射而来。护得住头护不住屁股,护得住屁股护不住腿。士兵们发出嗷嗷的惨叫。又一声唿哨。成百上千的马嘶交错在一起。当先一名士兵惊得抱住头盔,猛然跳起,嘶叫声浑然不像是个人了:马,马又来了!快跑啊!只见马群没头没脑地从树林里冲将出来,重可接近八百钧的战马践起沙尘无数,狂沙碎草淹没了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整座山林里回荡不息。西边火红的云霞散尽,灿金还夕阳平静,苍白的一轮圆弧腾出留白。东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悬在半空。☆、和光同尘(肆)浓烟滚滚,许瑞云从山坡下提剑冲上坡,脸上沾满黑色的烟灰,他不住咳嗽,气喘吁吁地以剑拄地,仰着头向陆观吼道:没有看见季宏!没有吗?陆观眉头深锁,极目远眺,整座山林里有好几处冒烟,竟然没有一支队伍是季宏。许瑞云爬上坡来,站到陆观跟前,喘着气说:有没有可能,季宏没有亲自领兵?我不是没有想过。陆观沉默片刻,低声道,看到我的人头,加上征南军只有不足三千人,季宏一定会坐不住。只是他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停下来后,叹了口气,漏算了一个人。谁?赵瑜。陆观道,赵瑜在循州城内,宋州军有接近五千人逃往循州,循州是季宏的大本营,歼灭征南军的机会诱人,可要是坐不稳循州,就会得不偿失。不知道现在赵瑜采取了什么行动,派人去探,大军出城,循州军一定会有一场动乱,不知道赵瑜会加入哪一边。·妈的,放箭,放箭啊!赵瑜咆哮着躲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这里是半山腰,他的脸紧紧贴着巨石上大片的青苔,潮湿的腐烂气味萦绕在鼻端。搭在石头上的手指根根磨破,关节处俱是青紫连片的淤血。将军,箭已经用光了!手下带来的噩耗让赵瑜裹在厚重铠甲里的身体感到了从皮靴深处弥散出来的寒冷。那就正面厮杀,你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还干不过循州这群游兵散勇乌合之众?赵瑜眼睛发红,他手中剑不断往下滴血,虎口震裂,此刻稍停下来一阵,便浑身发软,手臂发麻。龟缩在这个山洞里,令他感到安全,一时半会不想冲出去拼杀。将军赵瑜的副官在他面前,脸色煞白,脖子上新鲜的刀口正缓慢向外渗血,他嘴唇不住颤抖,你带出来的这一队,都是人困马乏,那、那季宏带人杀过来,如同割麦你说什么?赵瑜瞪大了双眼,剑重得似乎要从他手中滑出去。他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甚至没有细节可以回想。这一千人是宋州军里的将领为他挑选的,他也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恐怕会要了他的命。赵瑜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喉咙里蓦然爆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的头盔甫一露出地面,就挨了一箭,整个头部仿佛被罩在金钟里,震得他晕头转向。然而赵瑜仍然拼尽全身力气,从掩体里爬出去。将军小心!赵瑜只来得及感到一股力量把自己朝旁边推去,待回过神来,身上已贴着一具沉重的尸体,他的副官年轻的脸上,那双眼睛才刚刚失去神采。赵瑜禁不住伸长脖子,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已。冰冷的刀光一闪,从赵瑜脸上割过,他下意识抬起死人僵硬的手臂,那手臂上挨了一刀,赵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握住剑,冲了上去,将砍他的人一剑当胸刺了个对穿。啊赵瑜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浑身力气灌注在手臂上,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迅速充血,大张开嘴,发出愤怒的吼叫,脚步快速向前冲去,把已经死去的敌人用剑牢牢钉在树干上。一瞬之间,赵瑜的双臂失去了力气,他忍不住咳嗽和呕吐,耳畔刀兵之声不绝,天空圆月悬挂,竟是一个格外平静、清朗,适宜对影成三人,饮酒月下谈诗词的夜晚。两条人影在赵瑜背后交错,其中一人倒下,另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吼着向前冲去。赵瑜疲乏不堪地拔出钉在树上的剑,才刚死的人轰然倒下。他杀红了眼,只要面前有人阻挡,手里的剑就会直挥过去,一股力量充满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怎么用而已用不完,只管朝前拼杀便是。直至一柄马槊从赵瑜后背洞穿,当胸透出。粘稠丰沛的血液滴落在赵瑜的视野里。这是赵瑜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子夜,潮热彻底褪去,一场骤雨扑灭了山林里的火光,驱散让人呛咳憋气的味道。陆观不断提起陷落在泥洼里的靴子,再踩进一个新的泥洼。有手下来报,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杀死敌军两千二百余人,重伤者三百二十七人。我军壮烈牺牲九十三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五十七人。没有逃兵!陆观点头,问过敌军重伤者所在的地方,由一名士兵带着,走到一处阔叶遮天蔽日的绿荫长廊,这在南部边陲并不罕见。廊下的伤者长吁短叹,更有人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叫出声不能缓解疼痛,确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如非意志极其坚韧者,在身体遭受极大痛楚时,根本无法忍住这样的声音。而听者又会因为听见别人喊痛,数倍放大自身的痛苦,整片绿荫底下,战火留下的痕迹已被暴雨冲刷干净,每一片树叶都获得了新生,各自展现出肥美的绿意。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肉干也就罢了。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平文的脸说。柳平文把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以唾沫润着,肉香缓缓在口腔里散开。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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