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礼讶然道:若他想杀我呢?谈到留手的话题,务必谈到对方是否有杀心。叶鸯对此早有预料,闻言只是笑笑,不慌不忙地对他解释:若他要杀你,那你不可不防。真气收放自如,需要练习很久,杀与不杀的界限,更是需要时间来判断清楚。其实你的问题,仅仅在于难以判断对方目的与水平。在江湖间行走,你必须要学会看人。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这样多,街头老妪、算命先生,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昨日帮扶过的孩童,可能转眼将你出卖,准确判断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怀有怎样目的,时刻保持警醒,是你要学习的生存之技。原本说的是要探讨剑术,话题为何突然绕到了为人处世?江礼甩甩胳膊,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你在教我做人呢?你不靠杀人吃饭,当然要从兵器和武学当中发掘出一点其他的东西。叶鸯说着,似笑非笑地看向方璋。他口中靠杀人吃饭的家伙到底指代谁,在这一眼当中暴露无遗。方璋不以为然,伸展开长腿捶了捶膝盖,把剑放到一旁。叶鸯望向他随意搁置在地面上的剑,又望向江礼怀中的剑,只觉物似主人型。这两把剑,一个随便放置也无所谓,一个天生就该被人珍视,这倒与持剑之人给他的感觉十分相近。方璋野蛮生长,放荡不羁,江礼却行端坐正,一丝不苟,他们的天性不同,心境不同,因此剑也不同。别以为剑只是剑,与人无关。对你来说,剑握在你手里,就代表着你的为人。你心存善念,不宜运用杀人剑法,惟有君子之风,才贴合你的本性。叶鸯长吁口气,下了定论。心中若有善念留存,自然不愿痛下杀手。如果善人使用为杀戮而创造的剑法,非但杀不了人,用不好剑,反而显得婆婆妈妈,招人耻笑。江礼似有所悟,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珠转了一圈,最后说道:我明白了,你在夸我。要说在夸他,那倒也是真的,可这番话的中心,绝非对他的赞扬。叶鸯又气又笑,一时间有了孺子不可教的想法。抬手在江礼脑瓜上拍了一下,把人拍得低下头去:怎的这么贫!和谁学的?净教坏你!江礼虽不擅此道,但他初出茅庐,就把叶鸯气个半死,假以时日,必能取代方璋,跻身于讨人嫌排行榜上金字首席。那排行榜是叶鸯自己排的。曾经的首席留给叶景川,后来叶景川被撤下来,换上了方璋。且让方小公子一直高居榜首罢,江礼学谁也好过学他!叶鸯露出糟心的表情,什么话也不想多说,而看不懂别人眼色的方璋竟在此时蹭到他身旁,张口便说:你也指点我两招呗?方璋需不需要指点,叶鸯一清二楚。别听此人语气一本正经,那满肚子坏水,倒出来能没过泰山山顶。他的正经,基本都是假正经,他求人指点是假,随口胡言是真。既然对方随便问,那么叶鸯就随便答。叶鸯瞟了方璋一眼,话里带刺:你就算了,杀人剑法挺适合你,不需要改。言下之意,乃是他坏到了骨子里,实在没道理去学别人的君子之风。被叶鸯这么说,方璋十分不服气,即刻反驳道:我可不止会一套剑法。不止会一套剑法,能说明什么?叶鸯挑眉,嘴角弯起:所以啊,你不止有一副面孔。哪怕他的剑法能伪装出一派风度,他这个人也没有那种风度,伪装出来的都是假的,一个人就算有一千张面容,也只有一张是他真正的脸,其余的皆为假货,没有任何价值。修习了不止一套剑法的,何止方璋自己?叶鸯的讽刺太明显,马上被对方反唇相讥:那你也一样。一样一样,当然一样。他们两人身上,相同的地方可多了去。叶鸯捧腹大笑,仿佛被他的话逗乐,笑了好久,这才平静下来,说:没错,我也一样。不过我师父不可能知道,我很少在他面前杀人,你就不同了。讲到此处,突然停下,嘻嘻直笑。被他戳中痛脚,方璋恼羞成怒,立即扑上前来,二人扭打成一团。江礼看不出他们是真动手还是假动手,叶鸯的那番话把他说懵了。眼下他满脑子转着的,尽是区分真假的方式,可事实上,就连眼前这二人的相处方式,他都无法看穿,又怎能看穿他不熟悉的人?不管怎样,劝架总是对的。不要打了。江礼叫道。那两人闹得正欢,谁也没有应答。余光瞟见不远处房中的人影,江礼灵机一动,扬声道:方刚吐出一个姓,方璋霎时间僵住。扭头看去,方鹭果真站在屋内,正透过窗口与他对视。方璋一跃而起。然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方鹭摇摇头,身形隐入黑暗,不知是嫌弃徒弟愚蠢痴傻,还是单纯不想看到他的脸。挫败感如风一般席卷而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方璋垂头丧气,继而大怒,扑到叶鸯跟前,准备继续与之厮打。叶鸯察言观色,发觉他气得很了,暗叫一声不好,起身便逃,方璋在他背后穷追不舍。恰好此时,方鹭又改了想法,他再次靠近窗口,轻声道:过来。叶鸯喘着粗气停下,不住拍打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见没有?师叔叫你过去,不要追我了。兴许他在叫你。方璋站在那儿,头也不回。我在喊你。方鹭皱眉,过来。‘你’是谁?方璋问,我认不认识?叶鸯重重地抹一把脸,神情惨不忍睹。他对江礼使个眼色,后者会意,来到他身旁将他带进了屋。方鹭依然扶着窗台,牢牢盯住方璋的后背,似乎在等人回心转意,收起周身的刺。风扬起一片雪沫,雪堆顶部被风削平,仿若巨石遭到侵蚀,一点一点风化成灰。方璋回头,沉声道:有话便说。话到嘴边,却也不晓得还能说什么了。方鹭搭在窗台上的手指弹动两下,目光移向他处,双眉仍旧拧得死紧:别瞎胡闹。你偏心他?方璋嗤笑。有人上山。方鹭答非所问,匆匆撂下四字,砰地关上了窗。方璋眯起眼,盯着那扇紧闭的窗看了半晌,旋即大步走向叶鸯的卧房,隔着一道门提醒他:今晚怕是有人来。知道了。叶鸯在门内应声,又说,不要出屋,不要来我房里,我能应付。☆、第 96 章自打叶景川不在身边,叶鸯就愈发娇气,天热了他不吃饭,天冷了同样不吃。江梨郁端着碗在他床前站了好久,他才坐起身,勉为其难地喝下半碗稀粥。有些人没良心,吃娘的喝娘的,放下碗筷就骂娘;叶鸯虽不算没良心,但他的行为跟放下碗筷骂娘其实没什么两样。他的确不骂娘,也不骂任何人,然而他喝完粥之后,嘴巴一抹,眼睛一合,径自躺回床上,挑明了不想与人交流,纵然是江梨郁,亦不能使他开口。江梨郁并不介意师兄的冷淡,她从这反常的冷漠当中读出其他意思,因此未尝多言,摸了摸叶鸯的额头,便捧着碗离开。叶鸯悄悄把眼睁开一条缝,望向她开始伸展的背影,不由感叹小姑娘终于要长大,说不准哪天就变成无名山下一枝花,吸引各路英雄豪杰踏破门槛来求亲。到那时候,江礼会替代她的父母为她把关,赶走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叶鸯伸了个懒腰,侧过身背对窗口。夜还未深,天光微明。日月同天,一方在西,一方在东。渐渐地,月轮取代了夕阳,清辉覆盖千里江山,天下山川河流,平原丘壑,无一处不与月色相拥。叶鸯静静地睁着眼睛,却不肯回身欣赏夜景。他静思的时间已足够久了,不再需要无限度的安静。叶鸯阖眼小憩,手掌轻轻按压胸口。长久的心悸,令他胸闷气短。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未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而如今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常常产生出命不久矣之感,连白日里短暂的愉悦,都被他认作回光返照。这不是好兆头。过于担忧死亡,终会使它提前到来。叶鸯单手抚胸,缓缓吐出一口气,背后的窗扇被人推开,陌生的气息钻入房间,此人为赏金而来。江夫人开出的价格,于叶鸯而言算是个天价。连方璋都为之动心,难保不会有更多人垂涎。难以安眠的夜晚,不可能只有一个,只要江夫人的悬赏一日不撤销,叶鸯的人头就时时刻刻都有掉落的危险。那人翻窗进屋,仓促间碰倒一只花瓶。花瓶倒下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叶鸯不禁皱眉。手脚笨成这样,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到这份赏金?笨就算了,偏要趁夜取人首级就这水平,夜晚是给他的暗杀对象造成阻碍,还是给他本人造成阻碍?叶鸯很想笑,但忍住了,没有出声。左手缓慢挪动,碰到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他用不惯短兵,不过偶尔拿来玩玩,往别人身上刺一下,想来十分有趣。黑影慢慢逼近,映在墙壁上的轮廓逐渐明晰。叶鸯手臂紧绷,悍然挥刀转身,割裂来人喉管。鲜血沿刀口喷溅而出,多数洒在帷帐上,少数落在床铺,晕开深深浅浅的颜色,像白纸被打翻的墨汁浸染。叶鸯抬手一抹,擦掉颊边血滴,随手丢弃短刀,疲倦地向后一仰,合上眼睛。天太冷,血腥气因而变淡,然而不管它有多淡,总是真正存在。叶鸯原想不管不顾地睡去,把烂摊子留给方璋来收拾,眼前却不停晃动着幻影,直令他的视野蒙上浓重的红。他不是很喜欢红。他喜爱的红仅限于红烛光红盖头红罗帐,除却新娘出嫁,新郎官娶亲,再没一种情况能让他对铺天盖地的红产生些许好感。额头渗出冷汗,叶鸯蓦地睁眼,拔刀割裂帷帐。吸饱鲜血的布料沉沉坠下去,将地面上那具尸体掩去一半。叶鸯起身,把另外半幅帷帐也割断,盖住那死不瞑目的无名来客,血腥气遭到阻碍,再次变淡。它又淡了,可它还在。叶鸯不想下床,不愿掌灯,他没兴趣观察满地鲜血,更没兴趣做什么清理。他放下兵器,无言枯坐,眼前的画面倒在无限延伸。从房间里倒伏的这一人身上,他竟瞥见了无名山中树林之间的那场厮杀,那是他平生最痛快的一次,亦使得他不敢回想。耳聪目明,乃是常人所具备的特征。但凡无病无灾,哪个人不是听得见、看得清?但很残酷的是,真正的耳聪目明,竟又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世间太多人站在它的门槛前,穷尽一生也不能跨越。心智受到蛊惑与蒙蔽,人就会一败涂地。江州是这样,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心无旁骛四个字,写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哪怕是叶景川,都不得其门而入。叶景川为何失手,中了无名鼠辈的算计?那自是因为他心有隐忧。他一颗心牵在了徒弟身上,便算不得心无旁骛。他犹豫,因而失误。不过,一心一意去做某件事,为了单一的目标不停奔走,是否也会陷入困境?世上道路千千万万条,每条道上千千万万人。有人东奔西走,浅尝辄止,从不深入探寻。有人一条路走到黑,撞墙碰壁亦不回首。成败并无定数,执着并不可耻。然执念太重,易生心魔。造过一次杀孽,是否还有第二次?无名山上的树林,算不算一场迷障?无名山,算不算是他的心魔?叶鸯没有再往下想。他已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却不想在此刻将其从淤泥中捞出。为了快活一些,他开始想叶景川。而叶景川显然令他快活得过了头。他探手下去,发现某个地方又顺应了本能,正高高昂首,洇湿一块布料。师父可真有意思,明明不在这里,竟也能叶鸯开始后悔方才割断了床帐。他费力地掀开被子,露出双腿,往床内退缩。古怪的感觉爬在他腿间,某处有些空虚,某处有些鼓胀,而不论空虚或鼓胀,显然都让他不舒服。这事做过几次,竟还没能习惯,也没能掌控要领,看来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叶景川不太可能来教他这些。叶鸯藏在棉被筑造的城墙之后,努力自我疏通,但终究少了点儿什么。恨恨地磨着牙,他翻过身,自暴自弃一般,舔舐自己修长的手指。他庆幸他那一双手生得好看,又好看又中用,才是它存在的价值。终于,空虚吸收了饱胀,饱胀替代了空虚。然后它们再次交替,反复交替。叶鸯咬住被角,小猫似的叫唤,双腿像被人折断过,使不上半分力气。伏在枕间歇息半晌,嫌弃地扯落身上衣衫,摸黑下床,将那把沾了粘稠液体的短刀丢进水盆。但听得哗啦一声响,水花高高溅起,叶鸯点亮灯盏,双目横扫,看见盆中浮上一层薄薄的红,其间兴许夹杂了白色,抑或是人眼瞧不出的已融进清水里的肮脏东西。叶鸯的坏脾气突然爬上来,他捞起短刀,步出屋门,寻到个僻静去处,将其抛下山峰。但愿不会有谁捡到它永远也不要有人捡到。回到屋内,借着昏暗的火光将床铺清理干净,叶鸯跨过那具死尸,重又爬上他的床。窗户打开了那么久,血液早已凝结,室内一片清爽,再没闻见别的气味。他不想把尸体挪出房间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尸体挪出房间。爱别人是很费力的事情,爱自己同样费劲。叶鸯懒了倦了困了乏了,翻过身躲进棉被里,不再管地上那家伙。它横竖都冻成了冰块,纵然化身邪祟,也无法行动自如。等它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再拧掉它的头亦不迟。呸。叶鸯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骂道。他正自我唾弃。该是多不要脸,才会在一具尸体旁边做出那样的坏事?下手时未尝留情,干渴时丧失理智,他已和疯子相去不远,唯一的区别大约在于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姓,理智回笼之后还能感受到羞耻。心不善,行不端,叶景川该为有他这种徒弟而感到羞耻,虽然他们师徒两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地上的尸体,叶鸯不管收拾,自有旁人替他收拾。方璋起了个大早,悄悄摸进他房间里,拖走了地上的死尸抛入深谷,又绕回去处理满地血迹。被浸透的帷帐是不能要了,叶鸯把它们割断,倒给方璋省了力,但床单被褥上的血,怎么说也得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