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相捧,吴依秾俨然成了吴家班的中流砥柱,又隔三差五受邀一并出游。或品鉴,或同游,不相见的日子,定会派小厮送精致糕点、也收到过亲手摘下的一支梅。天气渐冷,他便送毛皮斗篷,连精致的暖手炉也送了五六个。都是金银珠宝买不来的真挚灼热的心意。吴依秾想他是遇上这一世的冤家了。冬去春来,一日游湖泛舟,湖面帆影憧憧熏风习习,水面是一泓碧波,吴依秾终于首肯,陪他过一辈子。吴家班依旧红红火火,妙人层出不穷,然而最红的永远是已如戏曲界传奇般的吴依秾。第五十三章 柴火买卖时入正月,没几日就要过年。一日极冷,居同野冻得手脚冰凉,早早烧了炕和沈吟去床上躺着,听着簌簌落下的声响,每一声都如降临,间或压出咯吱咯吱,竟是飘了整夜小雪。居同野想起沈吟的到来也如这落雪,淘气心起,翌日一早扫干净院里的雪,在角落里堆砌了个虎头虎脑的雪人,身子脑袋都认真拍打紧实,免得一碰即碎。又烧了热水泡着被冻僵的手,热水刹那刺得红肤痛痒,好似满手生冻疮。他以前每逢冬日常生冻疮,每年都难以幸免,今年倒是幸运,许是有沈吟在身边。沈吟总是捧着他的手,或是贴在脸上轻蹭,或是贴在胸膛里慢焐。居同野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笑,摇了摇头擦干净手,出门巡街去了。沈吟看见墙角的雪人,忽的乐不可支。堆雪人的功夫人人都无师自通,偏生居同野这个堆得极美极憨,惟妙惟肖憨得同他如出一辙,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模子是自己。这些不花钱的玩意手艺,居同野都十分擅长,象征着人孤寂的童年。沈吟仿佛能看见居同野对着雪人傻笑的模样。沈吟跑回屋,翻出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李子蜜饯,裹了一层如雪糖霜。他挑了两颗含在嘴里,朝雪人走去。居同野堆了个光秃秃的雪人,没眼睛没嘴巴,头更是如珍珠般光亮。蜜饯裹满热乎乎的口水,雪一触即化,两颗蜜饯黑眼珠子叫它活灵活现,乍一看成精似的。沈吟砸咂嘴回味齿间丝丝甜味,对于自己添油加醋大觉满意。这个雪人经沈吟一手画龙点睛,果然叫居同野乐不思蜀,美美的瞧了一日,分明正冷着,总是觉得艳阳高照,怕一不留神就给晒化了。看到日暮西垂,居同野猛地想起来今日正事一件没干,他还准备砍点柴。自打有了沈吟之后,居同野就很少亲自砍柴了,隔山差五买点,不是不差这点钱,而是觉得有功夫多陪陪沈吟也是好的。见居同野要出门,沈吟连忙跳起来趴在他背上,吵闹道:“我也要去。”“我去买点柴,去去就回。”居同野忙不迭伸手托住他,生出童心,上下颠了颠,发现他虽然一身骨头,隔着厚实衣服还是有几辆软绵的肉,“有点远,仔细累着你。”沈吟松开手任由自己滑下来,双手后背悠然踱到他面前,伶伶俐俐地学着他的话道:“有点远,仔细累着你!”带就带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居同野便应下。暇州卖柴的不止齐老头一个,生意最差的只有他一个,连个像模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只在林中搭了个漏风漏雨的茅草棚苟且过活。养活自己不能够,还要养活全县野狗。到了寒冬腊月,能抱着野狗睡觉,倒也不愁没碳冻死。世人苦,没有更苦,居同野虽然时常他抢柴砍,但凡需要买柴,哪怕要多走几里地也要找他做生意。夜已深了,齐老头就着明月光和面,还掺了小半袋精细白面,他自己都不舍得吃,搁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心疼手软。林中有人走过来,齐老头一见是居同野,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吐口吐沫,全然忘记他身边所有狗都不敢叫的事实:“你来做什么!”居同野不明白这人为何能嚣张至今,他若是胆敢凶巴巴地与人说话,早就被人打回衙门了。这群狗虽然不会真的咬人,吠起来还是叫他害怕,更怕暴露身后的沈吟,不敢后退躲闪,便硬着头皮道:“衙门里没柴用了,我来买点柴。”沈吟从居同野身后探出脑袋,仿佛人的肩膀上凭空生了只蘑菇头,打起官腔:“夤夜造访,主要还是想感谢老人家一番义举,听说全县的狗都是老人家在养的,真是菩萨心肠。”其中一只挨着齐老头的黑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吟,既黄且浊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凶悍,似乎不咬断目中之人的脖颈不甘心。妖魔鬼怪平生最怕官员之流,沈吟的到来叫它如临大敌,已生先下手为强的打算。齐老头没见过沈吟,但听这口抑扬顿挫的高帽腔调,便明白他正是那个修路造福百姓的新任县太爷。他乐滋滋地在衣上擦了擦手,想着得赶紧上前迎接才是,谁料他才一抬脚,就被绊倒。那狗看得太专注,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一动不动。齐老头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叱道:“滚犊子见了县太爷也敢作妖,当心老子把你炖成汤献给县太爷,那也是你三生有幸来世能投胎为人了!”也就沈吟眼清目明,一眼认出这是只修为不低的狗妖。实际上这只狗妖在暇州说一不二,遑论知县在不在,都是他做主为大,而今来了个非同寻常的沈吟,他不仅要担心地位不保,还要提防被熬成浓汤便于谗言献媚。齐老头骂完便撸着他的脑袋,语气半硬不硬:“瞧你委屈的,县太爷是什么人,什么山珍海味珍馐美酒没见过,还记挂你这二两肉。”这狗模样凶丑,眼如铜铃,獠牙嶙峋,声如恶鬼,能用来止小儿夜啼,胆子再大的人都能被吓得尿裤子,早年的前车之鉴叫齐老头心有余悸,是才防范于未然,先下手为强自导自演,叫沈吟不得不放过他。齐老头敬重这个救人性命的知县,更心疼他的狗。打从他出生起,这狗便以这模样陪伴着他,而今他即将阖眼长眠,也是由狗相伴守护。齐老头宁愿远离热闹择地而居,故意装出古怪脾气,叫人闻之胆颤听之生厌,也是瞧得出这狗非同寻常实乃妖物。物换星移,哪有狗能几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奈何这狗不遗余力地装疯卖傻,除了活得长久实在叫人瞧不出端倪,齐老头也和他完美契合,彼此相依相偎,相安无事度日至今。沈吟是人精,哪里瞧不出其中门道,从居同野身后走出来,面带笑靥貌似纯良无害:“老人家说哪里的话,狗最是忠心不二,因而狗肉本官可是张不了嘴吃的。”齐老头暗暗松了口气,客气道:“县太爷说的是,室内鄙陋,也不好意思邀您坐坐喝口茶水。”沈吟还怕那狗往茶碗里吐唾沫星子:“衙门里没了柴,同野说要来你这买点回去使,本官想着顺便跟过来,亲口跟老人家道声感谢。”“说什么买,县太爷您要使多少使多少,别跟老头子客气。”齐老头真诚道,麻利地走到柴堆边,抽出树上自己搓的麻绳,挑出好柴来捆个结实。齐老头把柴递给居同野,才发现居同野直勾勾地盯着他窝棚里的吊床。这地连居同野的狗窝也不如,暇州家家户户砌炕抵御寒冬,齐老头连砌炕的砖也舍不得买,吊床上却有床簇新团绒薄被。夏夜林中清凉,风吹得骨头也寒,薄被里鼓鼓囊囊好似藏着个人,又仿佛不过是被随手揉成一团。齐老头慌慌张张,以瘦削的身体挡住居同野的视线,把柴强硬地塞给他。沈吟佯做没看见:“既然如此,就不叨扰老人家了。同野,走吧。”居同野随沈吟转身的那一霎,的确看见了被下被小心掀起,细隙里有只漆黑眼珠子一闪而过,被褥立即拉得严实合拢。居同野相信那绝不是他一时眼花。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等两人走远,齐老头长长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吊床边坐下。吊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摇来摇去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齐老头想掀开被褥,然而里面的人攥得紧,齐老头用力拽几下露出纤细少年的手指,他只能柔声道:“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别害怕。”被褥里的人终于松了手,短短片刻功夫,他在被里瑟瑟发抖,闷出满额香汗淅沥,两腮呈天成的红莲之色,好像才被一场毛毛细雨迎面扑打。少年长舒一口气坐起来,老鼠般警惕张望,又缓缓拍着胸膛道:“大伯,原来那就是县太爷,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果然天仙似的。”又蹙眉,丹凤眼将弯不弯,垂头丧气好不悔恨,“不过我总是这样躲闪着不见人,是不是不太好。若是县太爷怪罪大伯怎么办。”齐老头更是温柔和煦,常年高强度劳累的痕迹清晰立现:“怎么会,且瞧瞧着他还能干几天!他若是敢怪罪,大伯就放狗嚼了他的骨头!锅里蒸了两个白面馒头,待会先吃点再睡。”少年抱住齐老头一只胳膊轻轻靠上肩头,如孙儿投入爷爷怀抱,撒娇之声甜甜蜜蜜:“大伯也吃,咱爷俩一人一个!”狗妖本是蹲在灶台一动不动,直直注视着沈吟离去的方向,好似提防他杀个回马枪。此时转过身来,哒哒几声在空空荡荡的林内交织回荡,面朝吊床重又蹲下。少年不知何故骇然受惊,手脚并用躲在齐老头身后,一张小脸贴近后背,抓着他衣服的手哆哆嗦嗦,叫人疼惜。齐老头知道他是何故,陡然起身朝黑狗龇牙咧嘴,狠狠唾骂道:“畜牲!”见那狗妖照旧纹丝不动,几乎和夜色浑然一体。齐老头眸中尽是愤怒,浑身老骨头也在咯吱作响,零零散散似乎骨头都是临时拼凑。腐朽的身体承受不住滔天恚怒,歇斯底里后他只能故作镇定,脱下脚上木底子鞋,奋力朝狗妖砸过去。少年在齐老头身后露出一抹浅淡而意蕴丰富的微笑。第五十四章 投亲收养狗妖深黄的眼睛一眨不眨,鞋子高高飞起划了道弧线正中他头顶,他这才哒哒哒地转身漫不经心地溜开,走了却没走远,在不远处捡了个空地蹲下。齐老头在地上铺了床破席子,头枕着自己胳膊睡下。盛夏地面濡湿寒重,肉眼看不见的寒气入侵贫困来了一辈子的吃苦人体内。方圆一里,没有虫鸣鸟叫,绿荫深处闻不得蝉鸣。少年悄无声息下了吊床,赤裸的脚趾踩在地上轻轻舒展,不过晃眼的功夫,少年凭空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蹲了只红如染着火炭的小狐狸,四脚和两只耳朵尖倒是雪白,好似随时都能腾云驾雾。小狐狸蹿出去,刹那到了狗妖身前,他小而娇、幼而嫩,黑夜仿佛都能将他懒腰斩断。狗妖蹲着打起瞌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守卫看门。小狐狸跳进他怀里,蹭着他肚皮上温软细绒般的皮毛,皮毛筋骨松弛下来,蜷缩成一个软软魅魅的红球绒,仿佛水汇汪洋落叶归根,他阖上双眸也要睡下。狗妖睁开眼,波澜不惊地踹飞小狐狸,朝茅草棚走去,蹲在老人身边,心里道了句好梦,这才趴在他身后想要睡去。一如小狐狸千里寻他哪怕只能在夜深人静才能寻个安稳,他在腐朽的老人家身边就会一夜好梦。小狐狸蹿过来,贴着狗妖背脊睡下,提醒自己别得意忘形,明天天亮前一定要记得化形。他嘴角斜斜勾起,庆幸自己是只狐狸,生而聪慧媚术天成,和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今他整日在他面前优雅晃悠,总有一天狗妖会倾心于他。人不过短短数载寿命,可爱不过瞬息,如今老态作呕恨不得一脚踹到天涯海角,唯有他才能陪伴长长久久。·居同野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牢牢记在心底,翌日巡街时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觉得奇怪,寻完了街脚下一转,去了齐老头的茅草棚。他估计着齐老头应该去砍柴人不在,万一只是误会也不必担心被他唾骂。几只野狗零零散散围着茅草棚或趴或蹲,懒洋洋又十分警惕,居同野离得老远便看见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看过来。居同野怔了怔,到底没感觉到恶意,看见吊床上坐着个瘦弱少年,两条腿柴火棍似的细腿搭下来晃晃悠悠。这少年也漂亮,浑身透着精明的劲儿,和沈吟一般,叫人一眼能认出不是本地人。居同野疑惑不解,难不成齐老头也捡了个小疯子养在自家里,正如他在衙门里养了个沈吟。居同野打量少年的同时,少年也一脸天真好奇地打量他,不知为何,居同野总觉得这人并不年轻,影影约约浮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不是少年老成,而是老而童颜。少年想起这人昨夜同知县一并前来,原以为暇州三不管之地,没想到那人还挺可怕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改善伙食,见居同野迟迟不动,便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居同野不擅与人交流,已生退意,然而邀请诚恳拒绝不得体,他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发现这少年模样离远了看着有些模糊,近看同齐老头有七八分相像,非得是一脉相承才能有,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我叫齐礼,大伯砍柴去了,我替他看家呢。”名唤齐礼的少年勾着嘴角笑道,勾得尖如鱼钩,好似马上就能在脸上扎个鲜血窟窿。明明是灿烂笑容,明明雪过天晴,居同野莫名的读出几分诡异来。若不是脑海里时而浮现沈吟真挚烂漫的笑容,他简直要相信他齐礼的笑也是真心实意。居同野还了他一个浑不似笑的尴尬微笑:“没听说他还有亲戚。”齐礼指着自己脸答道:“我和大伯长得那么像,还有什么怀疑的?大伯都认我了。何况我图什么呢?自打爹娘死后,我就孤苦无依浪迹江湖,机缘巧合听到原来我并非了然一身,在暇州还有个大伯再世。于是我就来投靠大伯,大伯也高兴我能跟他做伴,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嘞。”滔滔不绝说了一席话,齐礼不曾料到居同野只听了前两句,居同野只想他图什么?齐老头都穷成这幅德行。见居同野似乎信了,神志也缥缈起来,齐礼脸上的笑从简单勾着变成了裂开来。居同野只感觉视线和头脑模糊不分明,恍惚看见一张血盆大口。“你在做什么!”陡然一声朝头棒喝,居同野仿佛被当真被抡了一棍子,神志清明之时便看见齐老头正拄棍走过来,身上背着一摞柴,脚边紧挨着那只皮毛光亮柔顺的大黑狗。齐老头拄着拐走腿脚都比一般人利索,撂下柴一阵风般到了居同野面前,一把推开他,又把齐礼紧紧揽在怀里。推人的动作果然是一贯的粗鲁,揽人倒是可劲温柔,呸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奴才下贱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爷爷的头上来了……”居同野一见齐老头就怵得慌,脚底抹油蹭一下跑了,不曾留意原本跟在齐老头脚边的狗也纷纷退避三舍,原理茅草棚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定。居同野跑出老远惶惶向后张望,分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心有余悸。·沈吟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