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月前,她还想着只要混个平安生活就好,现在却自己上赶着往龙潭虎穴里闯,这对比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这会儿已经孤身一人上了马车,她也丝毫没觉得后悔。想想肃州城的百姓,想想宿鸣和那些翘首以盼的人,想想、想想那个不解风情但是本能地温柔的男人……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停!前方禁行!”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守卫似乎扯住了缰绳,马匹一阵嘶鸣,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很是乖觉地跳下辕座,站到一边,见守卫上前欲掀帘子也没有丝毫阻挡的意思。见状,守卫疑惑地看了车夫一眼。这片城区本来就少有行人,郡守今早更是知会了权贵富户们最好闭户不出,莫打搅官府办事——这时候能出现的人,八成另有所图,这人却如此坦然,难不成是笃定自己搜查不出任何东西?还是等着自己放松警惕,要在背后给自己来上一刀?他绷紧脊背,谨慎地抽出腰间长刀,缓缓挑开帘子。下一秒,他呆住了。一片暖香中坐着个雪肤花貌的美人,明明是冬日,却只穿了件雪白的舞衣。舞衣式样简单,美人的眉目却极尽妍丽,眼尾甚至还用朱砂描成半朵寒梅。两者相合,清极也艳极,怕能摄人魂魄。“你……你这时候过来,所图何事?你可知道郡守下令,不许行人通行?”还是相同的说辞,第二次说出来时,却是不自觉软和了许多。连微眉目舒展,唇角轻勾,嫣然一笑:“那可如何是好?奴是迎香楼中舞姬清漪,却也是郡守大人请来的呢。”第30章守卫一顿,想起今日府中确实请来不少歌姬舞娘, 现在还能隔着墙听见隐隐乐声呢。但……“大人请来的女娘们早都入了府, 你却为何这时候过来?”连微眉尖一簇,愁容顿现:“谁知道郡守大人是怎生想的呢?这急匆匆地遣人来知会, 还让奴开罪了旧客呢……怎地到了这儿,却是闭门不许人进了吗?”她扬起下颌, 露出一点美人惯有的骄矜:“若是如此,清漪便回去了。纵使奴是贱藉, 也不能在这寒冬腊月把人晾在门口, 这般作践呀。”守卫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待卑职去请示上峰——”“哼,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晾着么。”连微却已面露不愉之色,反手娇娇气气地拈起一枚果子掷在守卫脸上, “阿大,咱们回去!”这是冲车夫说的。一直沉默着当个隐形人的车夫应了声, 她又向守卫道:“若有人来问为何清漪不到, 你便自己解释吧!”说着, 一把摔下帘子, 竟是打定主意要返程的模样。守卫彻底慌了。他虽然身无长物,去不得迎香楼那般的销金窟, 却也听说过里面有名头的美人儿多有自己的脾性,有的倒比好人家小姐还娇贵些。去花钱的老爷们乐得惯着点美人的小性子,这清漪姑娘若真回去了,大不了之后腻在大人们怀里撒两句娇,事情也就揭过了。可实打实把人拦下来的他……他可不想体会一番小鞋有多少种穿法!思及此, 守卫连忙拦住就要打马的车夫,向车里恭声道:“是卑职无状,冒犯了姑娘,姑娘可万莫置气,郡守的大宴还等着您去增光添彩呢。事不宜迟,您这便过去吧。”他往旁退了两步,露出身后不远处的府邸大门。车里传来的女声犹有不快:“一个入门就卡得这样死,我过去,是不是还要被你们上上下下摸个遍,以防我图谋不轨?”她连“奴”也不再用了。“不是不是!”守卫汗如雨下。原来是要搜查的,但这位清漪姑娘都这样开口了,若真搜,待见到大人后她来一句“被门卫凌辱了”,自己岂不是不得好死?“宴饮已开场,姑娘就快些进去吧。”守卫只想快点送走这烫手山芋,不仅自己让了位,还示意同伴开了门。“哼。”车里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哼。守卫低着头看车轮从面前缓缓碾过,忽然一只锦袋沉沉砸在面前青石板上。“拿着,算你识相。”他捡起锦袋,往里匆匆瞟了一眼。入目是灿灿金光——里头是两枚金锞子。他拿出一枚放在手心看了看,确定这款式是官府年节时赏给官员们的,寻常百姓压根无缘得见。“幸亏没有强要拦住她啊……”守卫退回原先站岗的地方,把锦袋揣进袖中,长长松了口气。“幸亏没有强要拦住我啊……”另一边,已经成功进了府门的连微也是松了口气。或许是不欲让入府的符骞察觉不对劲,郡守府内安静极了,看着不像有伏兵的样子。她的马车按寻常的礼数在中门被拦住,请她下车的也是看着无甚出奇的普通侍婢。连微整整衣装,确定重要的东西都还在,深吸一口气,扶着侍婢的手下了马车。而后瞬间变脸,一把将人的手摔开。“怎么,门口拦一道,现在又要拦一道?”她把骄纵美人受到委屈后的情态演得淋漓尽致,“我去谁人府上不是随意来往,怎的,我是不识得郡守府的路,还要人来带我一程不成?”侍婢喏喏松手。连微一卷斗篷,果然熟门熟路地就往设宴的园子去了。还没忘回头叱一句:“不许跟着!”在此处的侍婢,职责便是在外院接待宾客,许是见多了脾性千奇百怪的客人,连微几次回头,发现她真的没跟上来。“还好……”她拍拍胸口,心下定了一分,“若有人跟着,混进去可要难太多了……”她进来时便打定主意,要换掉园中舞姬中的一个,以便混进来后能光明正大地到宴席中去。好在宿鸣给她的郡守府地图相当靠谱,她打量着前方低矮的屋舍,心道这就是伶人们准备的地方了。远远便可听见屋舍中莺声燕语,十来个色如朝花的女娘正嬉笑着相互装扮。郡守府大宴是个极好的露脸机会,出身贱藉的她们无不盼着在此得到哪位大人的青眼,好赎自己脱离那风月场,就收入府中做个小妾也是极好的。人在情绪紧张时格外容易感到膀胱发紧。连微在屋外安静地等着,果然时不时便可见有女娘步履匆匆地从房中出来,绕向院后——那里有处小茅房,是解手之地。一个过去,不是;再一个,还是不合适…就在连微心中焦急渐生,想着索性随便选一个时,一名裹着大斗篷,底下露出一截雪白裙边,面上戴着个半脸面具的女娘出来了。身形相似,又有饰物遮脸……连微一眼便决定,就是她了。惜雪忍着小腹的坠胀感,正埋头匆匆向净所小跑,忽然觉得有一道影子横在自己面前。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懵然抬头,先是被这人的绝艳容色一惊,而后听她问道:“你可知宴席上现在如何?我去更衣,怕误了时辰……”惜雪茫然道:“我也不知,我们都是听管事调派——”话音未落,重重一记手刀忽然砸在颈侧,惜雪只觉脑袋一蒙,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她余光看到问话的美人儿从怀里掏出什么,而后蹲下凑近自己……连微把人绑好,互换了二人的衣裳,又摘下她的面具戴好,而后对着被藏进花丛深处的不知名姑娘简单行了一礼。“对不住了…借你身份一用。”后半截的话,从语气到声音,已都成了这女娘的模样。*宴席之上,气氛已凝滞得像是要结冰。栾尉成颇为满意地看了一脸认命般的平静的符骞一眼,哼了一声,忽然道:“督查使。”他语气轻快,“您听到了?为了主公的大业,我可是连兄弟情义也背弃了。这传了出去,怕是要遭千夫所指啊。”灌木后转出一名身量中等,面容寻常,身着赭色常服的中年人。他同样先看了眼动弹不得的符骞,而后淡淡道:“郡守如此狠绝干脆,颇有枭雄本色,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栾尉成哈哈一笑,遥冲督查使举杯。中年人入座,他便向一旁的管事吩咐道:“今日最尊贵的客人也入场了,还不命舞娘们献上丹扬舞来!”又朝身在主座动弹不得的符骞道:“这场舞在迎香楼可是价值百金,寻常人家无缘得见。如今,就当是我们兄弟一场,我送与你的饯别礼吧。”鼓乐声起,原先在席间旋转的舞娘敛衽退下,一队新的女娘排成一列,蜿蜒而入。红色裙摆轮流在雪青色石砖上旋开,像一朵朵泼洒开来的血花。符骞的位置是绝佳的观赏点,即便他无心看舞,一片片鲜红的裙摆依然此起彼落地在视野边缘闪过。他漠然地任它们晃动着,摇摆着,直到一片近乎格格不入的雪白忽然闪入其间。他下意识抬头。席中的舞似乎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而新来的那名舞娘就是这一段的领舞——不,不是领舞。这舞娘被片片红衣围在当中,自己却着一袭下摆极宽极大的白裙,裙摆飞扬旋动,像是一片血海中漂浮的小舟,在狂风巨浪间翻滚。她身姿灵动,舞姿既有力量又不失张弛余地,无愧于领舞之位。不知为何,符骞觉得这女娘看起来颇为眼熟,可惜她戴了张银色的半脸面具,看不到真容。栾尉成打趣道:“伯功这是看入迷了?看来迎香楼的丹扬舞果真名不虚传,就是见惯了美人的符将军也能迷住。”“不过——呦,莫非是那老鸨也知道今日我府上有贵客临门,所以遣了珍藏阁中的小娘来助兴?”栾尉成看着场中的舞,忽地一挑眉,“我可不曾见惜雪姑娘跳过这般舞姿,你叫什么?”他起了兴致,招招手,示意舞曲停下,让那身着白褶裙的舞娘上前来:“让我看看。”那女娘依言上前,袅袅娜娜在栾尉成席前站定。他又道:“把面具摘下来。”符骞自鼓乐停住,目光便一直不离白衣舞娘,这时候更是骤生某种莫名的预感,死死盯住舞娘覆上面具的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尖还因寒冷而泛出生嫩的粉色。面具缓缓移开,那双饱满的红唇也随之缓缓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绝色!”栾尉成骤然起身,忍不住转出坐席,“你叫什么?是何时入的迎香楼?我竟从未见过你——”那舞娘一直面向栾尉成,也随他的步伐拧转身体,符骞不错眼的盯着,终于看到了舞娘的正脸。若不是他眼下动弹不得,怕也会倏然而起。眉如远黛,眼含桃花,明明是近乎锐利的明艳,眼角的红梅与眼尾一抹绯红愣是缓和了锋利感,将之化作灼然魅色。虽然形容迥异,眉眼骨架却是未变——是连微!她怎么会在这里!栾尉成那边,连微手心扣紧了那一枚小东西,面上笑靥更胜三分,整个人都攀到了栾尉成身上,柔若无骨,呵气如兰——“郡守问,奴是什么时候入的迎香楼?”栾尉成急切点头。连微将红唇凑到男人耳边。“不瞒大人……是今天呢。”从臂环上卸下的薄刃,与此同时,稳稳停在了男人颈前。还记得连微的现代职业吗?表演系学生。所以,会一点舞蹈,拟声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啦至于迎香楼的姑娘们上场之后突然发现领舞跳的不是原来那支舞……必须夸夸她们的职业精神hhhh第31章纤薄的金属还带着美人身上的暖玉温香,但那锐利的疼痛感却是分毫做不得假, 栾尉成被美色冲昏了的头脑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瓢凉水, 冷却了下来。先到来的是要害被制住时下意识产生的寒意。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荒唐感。栾尉成觑着连微美艳的面庞,甚至想要调笑。不过一介舞女, 竟敢用这玩具似的刀片威胁?若直接一刀划下,他没准还就栽了, 可这样虚虚放着……他栾某人虽然久不上战场,当年也是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 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小娘皮, 真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怕是给了刀, 也不敢捅进人心口去。他一拧身,伸手向连微的手抓去, 同时带着点轻蔑地道:“怎么,是来救符伯功的?我却不知伯功竟有如此魅——”与栾尉成想象的惊慌松手不同, 就在他动弹的同时, 连微手中锋刃已重重压了下去, 即使栾尉成奋力扭转脖子, 也还是在气管旁划开一道血口。突如其来的疼痛和凉意让栾尉成僵在当场,他原本去抓连微的手顿住, 想要去捂伤口,却又顾忌着那刀片而不敢妄动。“你……你竟敢……”“过奖。”连微的语气冰凉,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媚意。那片刀片已再次对准栾尉成的颈动脉。她拿刀的手绕过了男人的脖颈,他擅动一下,刀片便嵌得更深一分。另一只手则箍住男人的双手, 双臂同时用力,将他的身体掰向主座那一侧。“过去。”连微看着纤瘦,身高却不算低,栾尉成又是男子中较矮小的,故而她的动作并不算费力。被她这么挟着,栾尉成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只能乖乖依言而行。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动极快。席中宾客一部分尚在原地不知所措,另有几人却已在情况突变时匆匆离场。连微看了一圈,连那督查使也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也避祸溜了。也好,碍事的人越少越方便。连微挟着栾尉成来到符骞座边,将手中刀片又往下压了压,确保男人不敢动,才空出一只手,从腰间扯下一个看上去像个装饰的锦囊扔到符骞怀里。“能自己吃吗?”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符骞若不能恢复,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复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符骞:?!!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猛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是简化版的响箭。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猛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连微猛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好在符骞已恢复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象中短太多了。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恶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脊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复,我去看看情况。”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他只能靠坐在屋角,说:“千万小心。”门打开又合上,冷风灌入,吹起中衣的一角,带来丝丝寒意。连微出去后,那边的人声果然远去了。却不过片刻,又有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砰地打开,符骞抬头。门口一个汉子直挺挺立着,向屋内投下长长的阴影,两人沉默对视。来人是方才席中宾客之一,也是他扈郡旧识,曾经有过同袍之谊的人。他来得急,似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符骞狭路相逢,一时没有动作。符骞沉沉看他:“方承……你站在这里,也是要杀我吗?”汉子沉默着,衣衫在风里轻摆。良久,他抽出腰间长刀:“某…已是郡公手下,郡公已死,我若见你不动手,便有负臣属之职。若刀剑相向,又有负同袍之义……”符骞也随之握紧了怀中匕首。却见汉子刀锋一转,在自己胁下与左臂上各划了一刀,而后锵然收刀回鞘,任血液迅速涌出滚落。逆着光,符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符贼战力已复,为我等所不能敌——将军,某无颜再归于您麾下,先走一步。”他的喉结动了动:“保重,将军。”“若您还信我,向西南面去。”话落,汉子猛然转身,那力度像是要割舍掉什么——背影与曾经率领他麾下飞骥营出征时一样,坚毅又挺拔。曾经最得力的先锋都尉方承,这是时隔五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符骞才刚站起,闻言立在原地,攥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连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虽疲惫但轻快地说:“快随我过来——你现在还用扶吗?我刚刚在南边,听到了宿将军的声音。”本章男主实名憋屈,好好的第一战力23333(这章好卡,所以今天应该加不了更了orz第32章宿鸣与郭起所率的几百人马,从听到远处窜起的那一声尖鸣起, 就直直向郡守府方向杀去。阻挡的兵士在他们接近时便飞快地在道中铺开, 拦成一堵人墙,刀剑戈矛寒光闪闪, 直指来人。一日前还是镇守扈郡的同袍,一日后却要刀剑相向。距离这样近的白刃战, 一张张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即将对冲到一起的队伍中, 就有不久前刚一同把酒言欢的好友。守卫者中许多人露出挣扎之色, 有一位小队长模样的军士更是扬声道:“你们是要做什么——郡守有令, 此处不得通行!快点退开!”命令在上,这些充作守卫的精兵不能退。他们也不知道同袍们是发了什么疯, 只能高喊着希望他们能自行退却。“再前进便不得不动手了!”“快些退开啊!”“宿将军!”有眼尖的看见领头冲锋的人里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喊道, “您魔怔了吗!这是要做什么!”宿鸣只抿紧唇握紧刀, 眼中虽有挣扎之色, 脚步却毫不犹豫。倒是一旁的郭起厉声喝道:“你们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众汉子都紧随他身后, 没被守卫者的呼喊劝退半分。他们都是自愿为符骞来此的,此时目标就在前方, 哪里会退!郭起再吼:“你们可知今日守的是什么!栾氏小子欲害符将军!不过五年,将军功业便已无人记得了吗!”眼看着两方阵线接近,郭起扬起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劈去,原本架着盾要接这一刀的兵士却忽然往后撤了一小步。“龟孙——”郭起随口叱道, 他惯来喜在打斗时喝骂出声,“这便怂了吗!”却听退开的兵士问:“符将军?是当年孤身登占玉川城楼的征西将军?”“老子诓你不成!”郭起左臂圆盾一拍,直往前冲,却觉得阻力一下子小了,往自己头上身上斩下来的兵刃也少了。他冲出数十米,懵然回头,就见原先排布紧密的阵型一下松散了下来。不少兵士竟退到道旁,让开了路。还在阻拦的也多是虚晃两下把式,就把人放了过去。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莫名,却听一旁宿鸣恍然道:“这一批精兵,当年也是随将军征战最久的人啊……”郭起于是哈哈笑起来:“还记得将军好处,那便是兄弟!便随某一同冲进去吧!”他高举手中长刀:“杀了栾贼,迎将军重掌扈郡!”普通兵士哪里会想作为后台的吴胤是否会有报复、又或者杀了栾尉成后要对河西道做怎样的安排呢?他们只知道,曾经带领他们战无不克的征西将军回来了,只要跟上,便不用再像这五年一般蹉跎窝囊,还要受上峰盘剥。惯战的人,即便也会渴望和平,但与战场已是难以分割的了。于是一开始,喊声还稀稀拉拉,逐渐便越来越大,到得郡守府大门前,便是成群的军汉一同在嘶喊:“杀了栾贼!迎回将军!”栾尉成执掌扈郡的这些年,对富户权贵们倒还好,可扈郡的兵士们实在是……太难过了,本就微薄的军饷被克扣,势大的富户又操控了城中买卖,物价也昂贵起来。没家室的还好,有家室的,真是一天一天挨日子。宿鸣本来沉默着。听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眼眶中闪过一丝水光,而后猛地仰头,终于也一起喊道:“杀了栾贼!迎回将军!”然后合身向前,将朱漆大门砰地一声撞开。符骞远远地就听见南门处传来嘈杂声,只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还有几分忧心是战斗还未结束。到得近前,听清那些军汉们喊的话,他狠狠怔了怔,垂了好一会儿头,才抬头露出个纯粹的笑。“走。”他没要连微搀扶,自己站起身,大跨步走出临时隐藏的灌木丛,与一眼看见他就向这边快步跑来的宿鸣紧紧抱在一起。连微在一旁看着,有点艳羡。忽然自己的肩膀也被拍了一下,她转头,见是郭起正冲她咧嘴一笑:“妹子干得漂亮!”他的态度比早上时明显亲近多了。连微也还他一个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又是一沉。符骞已松开了宿鸣走了回来。男人此时一只手附在她肩上,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无措的模样。连微耐心等着,半天却还是没见他吐一个字。她忍了忍,耳畔攀起一层红晕。眼见着军士们还有不少围在一旁,甚至已有善意的哄笑声传来,她一横心,快速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不忍见宿将军他们失望罢了。”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符骞的眼睛。一说完她就拧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符骞这会儿倒是说得很迅速:“别走——附近还不一定安全。”这话一出,连微倒是想起了督查使带的那帮射箭的人。利害关系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她蓦地道:“你们……”不知道应该看谁,她索性看向刚释放过善意的郭起:“你们进来时,可曾看到一队陌生人马——或许还背着弓箭,正护送个赭色衣袍的人离开的?”“未曾。”郭起很确定。他们一路走得极顺畅,不仅未曾见人拦路,连个女眷家属也不曾撞见。如此……“不能让那督查使跑了!”连微与符骞异口同声。“什么?”符骞详细解释了一遭督查使的事情。眼下局面已基本定下,符骞的战力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督查使自己怕还带了随从的兵马,符骞索性点了七成人手,即刻去追人。临要出发,有一个问题却又现出来:督查使去的方向毋庸置疑,定然是往东北面。那里是分隔河西道与岭东道的玉屏关,为吴胤的人手控制。但从扈郡往玉屏关却有两条路,大路平坦,走得快,途中有不少村镇,方便临时伪装隐藏;小路崎岖,多是山地,荒无人烟,总的比较拖时间。按理说,逃走的一行人应该会选大路。但毕竟两条路毫无交界,他们人又少,纵使拨出七成人手也不够兵分两路,这样重要的选择,身负重任的领兵小将还是选择先问好。“若他们将痕迹清扫干净,属下届时该选哪一条路追赶?”符骞皱了眉。大路确实有利无弊,但他直觉地感受到一点不安。可小路……“选小路。”连微道。“为何?”连微想起她跳舞时看到的景象。明明有满桌的佳肴美酒,那督查使愣是一筷未动,就连举杯时也只是略沾一沾唇,半场舞下来,那杯中酒液根本没下去半分。置办宴席的,还是已投靠吴胤的栾尉成呢。而变故突生时,这人是毫不犹豫撤得最早的。带人回来也只是远远放一放箭,察觉不对就飞快地溜了……以督查使如此的警惕心和防备度,在今日这一场太过一面倒的战斗中,怕是会觉得他们早有准备,只待瓮中捉鳖。那么,大路这个从所有角度看都万分合适的选择,也会被怀疑有他们安置下的伏兵,从而被弃之不用,转而选择看起来舍近求远,实则更加安稳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