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当初建议你去找将军说清楚而非直接用毒,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你的经历,我听军师他们的话也猜出了个大概,当真是险中求胜,听说还与将军有了些许……?”话没说完,但那眼神和语气,但凡是八卦群众,无有不能秒懂其中含义的。连微被他的直接闹得微红了脸,小声斥道:“道听途说!”姜遇笑了起来:“不论是不是道听途说,总之我只祝你得偿所愿。将军是个好人,女子能托付给这样的伟丈夫,可是绝好的归宿了。”“走了!”他朝连微眨眨眼,放下斗笠上的麻布,转身握住缰绳,一声清喝,马儿便哒哒地又跑了起来。他的身影被马车遮挡,只从旁伸出一只手,用力挥了挥。连微唇角也带上点笑意,看着他转过巷角,才回身向侍女道:“带我去住处吧。”澄园中的景色,与她离开时几无二致。最多是因为冬深了,天空的青灰色越发明显,带得小径旁的枯枝也添了不少森冷的寒意。她依旧是被带到之前居住的鸿轻阁,在门口迎接她的也依然是迎露。进了阁中,摆设不曾变化,居住的痕迹也不曾变化。她上到二层的卧房,发现自己随手藏在角落的粗瓷小瓶依然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妆台的抽屉中甚至还发现了姜遇之前赠予的小药丸。除了带她过来的侍女没有离开,反而默默留下收拾出新一间耳房住下,一切都与离开时一样。她握着粗瓷小瓶把玩了一会儿,放回原处。又拿起那枚雪白玲珑的小药丸,对着窗户看了看,想到符骞的叮嘱,于是找了个锦囊塞进去,系在了腰间。也算是某种安慰?做完这一切,迎露刚巧领了中午的饭食回来。连微到楼下美美地用过了午膳,正倚在窗前榻上享受着令人怀念的安适,就听见鸿轻阁门外传来熟悉的叩门声。……突然有了一点不详的预感。她支起一点身子,从窗缝望出去,果然见门口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姑娘带着贴身侍婢,正静静等候着。景象入眼的同时,迎露问询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付姑娘来访,可要迎她进来?”就知道。想起离去前那一批不速之客,连微颇有些头疼。但她自知这一遭试探是避不开的,只有早早地应付了,才有安生日子好过。只能无奈道:“请她进来。”这位付姑娘她从未见过,甚至不在她即将去西郊别庄时来访的那一批人中。看面相,平素该是颇有点傲气的。但关于符骞的传言很明显影响了她,她眼底有淡淡的血丝痕迹,进门让侍婢送上礼盒之后,甚至等不及客套一番的时间,直直便问道:“连姑娘,将军他可是真的出了事?”另一名姑娘对符骞着急关切的模样在连微看着,着实有点不舒服。她压抑住这一点不适,刚摆出茫然不知的模样,推托之词还未出口,就听姓付的姑娘急急又道:“若他当真如传言所说…是遭了不测,连姑娘你可知,我们这些在澄园中的姑娘,又要如何安置?”庾令白改口主公,是因为他默认符骞已经要独立出来自己干自己的了~第51章虽说要装作一问三不知,但连微这下懵得是切切实实:“安置?”听到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 这些姑娘们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符骞死活, 而是未雨绸缪地想起了自己的退路?这也太现实了。连微有些咂舌。“是呀。”付姑娘神情不安又焦虑,“这, 我等在澄园里,都被视作将军禁脔, 如今这般……也不知下一个接手的会是谁。姐姐才从外头回来,可有消息?”消息倒是有, 奈何不能说。连微摇摇头, 遗憾道:“出去这些天, 我也不过是在西郊别庄的小院里住着,每日种种花逗逗狗, 除了第一日就再没见过将军,真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付姑娘匆匆赶来, 原本对这唯一的例外抱了很大希望, 被连微这么斩钉截铁地一说, 因奔跑而发白的脸色顿时更惨败几分。她不死心道:“真的没有任何消息吗?也不一定是关于将军的, 哪怕是谁得了势,谁又吃了挂落呢……”知道这些, 也能让她提前抱抱大腿,未来发生变故时也能更轻松些。“都是姐妹,姐姐就帮帮忙吧!若肯透露一二,付娥感激不尽!”付姑娘见连微面露难色,咬咬牙, 又道,“来日姐姐有事,我定全力以助!”真不知他们都是从谁那儿得来的消息,一个个着急忙慌成这样。连微看着她脸上急色不似作假,不由得想道。口中说辞还是咬死了开始那一套:“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力有未逮。”连微的愁苦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我在那小院子里日日只有一个侍婢相伴,压根无人过来,出又出不得,就和软禁也没有两样,哪里帮得到你呢?”付娥的眼神往连微脸上瞟了又瞟,许是看她懵然无知的模样实在真实,终于放弃了继续追问,颓然道:“好吧,看来姐姐确是不知。”她目的极其明确,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不死心地道:“若姐姐新得了消息,请千万遣人来同妹妹说一声,定然重重酬谢!”“自然。”连微应得爽快。付娥这才带着侍婢走了。连微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卸下脸上无辜和懵懂的神情,同新住下的那名叫清霜的婢女吐槽道:“她也太着急了,生怕人看不出她急着找下家呢。你们将军选人还真是不挑,见着相貌还行的就收了吗?”话里话外,有那么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清霜垂头道:“姑娘自然是其中最美的。”……要、要你说啊?!连微仿佛被这一句话挑明了内心深处的想法,面色微红,扔下一句“和你的主子一样不会说话”就匆匆回了楼上。发誓这个下午都不下来了 。然后很快就被迫倒了这个flag。在时隔不久,第二名姑娘就携礼来访时,连微隐约明白了付娥那么急匆匆地赶来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抢在大部队前头好拿第一手的消息啊!消息的流传开始缓慢,到后面就越来越快。没多久,整座澄园都知道第一次有人从西郊别庄活着回来了。并且这人还是他们最容易见着的,与将军有过亲密接触的人。一时间知道的都飞快往鸿轻阁赶来,不知道的被动静惊动,了解情况之后也往鸿轻阁来。连微一开始还能挨个请进鸿轻阁,说两句话奉一杯茶。到后来人多了,未免大家挤在阁中无处可坐,面面相觑的尴尬,她索性让迎露清霜在院中摆开一排桌椅,请人都坐到外面去。“赏花”。澄园之中一片热闹,但连微回来的消息却不只是在澄园中传开。与连微想的自己决不会引人注目不同,细心者已经有发现她的不同寻常,乃至加以关注的。白曼青身姿优美地跪伏在一张宽大的榻前,为榻上的男人按揉着小腿。男人懒懒趴在厚实的熊皮上,微阖双目,忽然出声:“与符骞一同去西郊别庄的女人今日回来了,你可知道?”白曼青手上不停,温顺地道:“妾未曾听过。”男人哼了一声,翻过身,支起一点身子,挑起白曼青的下巴,暧昧地摩挲几下:“你这两日一直在爷这儿,自然没处听去。”白曼青朝他勾起一个顺从又带点媚意的笑。男人的手紧了紧:“你说,符骞那家伙…会是这女人杀的吗?”白曼青目光微垂,想起了月余之前自己才见过人。那人虽然明艳不可方物,但眼神灵动而纯澈,不像是有坏心的人。口中却道:“说不好呢,毕竟是枕边人,也好下手。”“是啊,说不好呢。”男人哈哈地笑了,“多有嫌疑的身份啊。既亲近,又与符骞相处了最后那段时间,还是庾令白经手过的人……嗯?”最后一声“嗯”被他拖长了调子发出来,显得别有一番意味。白曼青仰头,对上男人半眯的眼睛,心中一颤,立时应道:“是。妾明白了。”·日暮。澄园之中,连微正无奈地安抚伏在池边亭台栏杆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那场临时起意的小小“花宴”,在众人确信连微确实没什么独家消息之后已经飞快地散了——大冬天的,在外头吹着风看花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茶才倾入杯中就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温度,也就是在入口时堪堪不至于令人感到寒冷罢了。但来访的其中一人见众人告辞,却不仅不退,反而上前扯住了连微的衣角:“你骗人!”连微见宛冰语皱着一张白皙的面庞控诉似的看她,自己则略有些走神地想着,两次见这姑娘,她仿佛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兴师问罪了。“你明明是同将军一起出去的,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宛冰语察觉到她的走神,提高了音量。“具体情况我刚才都已解释过了。”连微两次看她,都觉得这姑娘并没有太深的恶意,所以倒也还有耐心,“你在这里与我纠缠,不如回自己的院子等着。”“不。”宛冰语执拗地不肯走,“将军若是出了事,我怎么能还能好吃好睡!”“……”连微伸手想安抚地揉揉宛冰语的脑袋,被猛地躲开。她也不生气:眼眶红红的姑娘看起来实在是没有多少杀伤力,倒像是在撒娇似的。来得这么些人中。竟只有这姑娘算得上对符骞有几分真心。曾经的小冲突早就不被放在心上了,就冲这个,连微也觉得心软,她不能吐露真相,只好道:“你就算折腾自己,将军的境况也不会因此就好转了呀。”宛冰语就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你果然知道什么!将军她没死对不对!”连微:……宛冰语已经振奋起来,快步走进鸿轻阁,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我要在你这里等将军回来!”……这怎么行?且不说她这房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个人通传关于符骞的事,就是她和宛冰语,也远不到能抵足而眠的关系。毕竟鸿轻阁这栋小楼,并没有什么客卧。连微抚额,只好狠心道:“原是不想断你念想,现在看来还是只能直说:虽未亲眼得见,但以我的观察,将军他……凶多吉少。”宛冰语一下僵住了。她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滚滚而下,还未及出声质问,就听门外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门外的人也适时向前一步,走出檐底那片阴影。是白曼青。她像是才刚外出回来,披着一身靛色绣青翅凤鸟的长斗篷,正弯腰去捡刚才惊吓之余掉在地下的木盒。将木盒又提在手中,她才抬起眼,目光流转间带着震惊。“当……当真?”连微只能也沉痛点头。宛冰语见是白曼青来了,霎时转身扑进她怀里呜呜地哭起来。白曼青虚虚揽着她的腰背,熟练地哄了几句,就见她的情绪竟慢慢稳定下来,随后不知白曼青又哄了点什么,宛冰语竟收了哭声,上来别别扭扭地给她道了句歉,然后提起裙子匆匆跑开了。“……?”连微不可思议地看向白曼青。后者神色自若地冲她点头,自顾自在宛冰语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个两个的都是自来熟。但白曼青自来熟也不是第一次了,连微适应良好,甚至还觉得暌违已久,有些亲近。于是只好奇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只是寻常的宽慰,占了冰语平时比较依赖我的便宜罢了。”白曼青轻轻带过。“听闻你终于回来,本是出门买了些小菜淡酒,想找你小酌一杯,”她提了提手中盒子,“却没料到竟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连微看着她,觉得这人并不像是太过伤心的模样。白曼青也不掩饰:“实不相瞒,我在将军手下只是讨生活,故而听到消息时不算难过。妹妹与将军颇为亲近,我本以为这一杯酒是喝不成了,现在看来,”她美目轻轻从连微面庞上转过,“妹妹与我,大约是同一种人?”“姐姐要这么认为,倒也没错。”连微已经被锻炼得能淡然喊出姐姐妹妹这样的称呼了。“那可太好了。”白曼青浅笑,“这一杯酒是否还能喝得?关于来日要何去何从,我倒有些想法,想与妹妹分享一二。”“这世道待女子太过苛刻,我们还要自寻出路为好呀。”——抱歉因为卡文断了两天~恢复后续更新!第52章“线人传来消息,寇平要动手, 也就是在这一两日间了。”将军府书房中, 庾令白端起一杯热茶,轻轻撇去水面上的浮沫。符骞自回来后就一直在密室中待着, 此时已经彻底养好了精神,正随着庾令白说的话翻阅着桌上通报, 脸色还算缓和。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吴胤那边, 有什么反应?”符骞回来之后, 庾令白就开始遣人出去辟谣, 强调符骞只是重伤,并未身故。但没有铁证的情况下, 这样的辟谣只会被人当做是他最后的挣扎,反而更加确信符骞已经出事。这也正是庾令白想要达到的效果。这些时间, 也够消息传遍天下, 传到那几人耳中了。“泉平关那边暂时僵持住了。”庾令白道, “吴胤似乎对南阳王衡安儒起了疑, 暂缓了攻势,反而放了不少人手去盯着南阳王。单正初本就擅于守关, 有这么个喘息之机,入夏之前泉平关怕是攻不下来了。”符骞赞赏地看了庾令白一眼:“子清做得甚好。”庾令白没有回话,只眼中露出一点笑意。符骞将肃州城托付给他这么些天,他自然不是只做了放出留言这么一件事情。平时镇压一切的城主突然离开,如何压住城中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固然是一个问题, 但对于军师大人而言,这更是一个清缴城中蠢动者的绝好机会。这么一场清缴,遍及全城,澄园更是重中之重。于是,他就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一个叫碧春的侍女。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自尽而亡了。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果然,成效甚佳。“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进来。”符骞道。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地牢。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好冷。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这是在哪?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被关起来了。发生了什么?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第53章白曼青这个架势,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 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果然,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连微眨了眨眼。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 让你看够了笑话, 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白曼青噗地笑出声,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 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 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其重点, 便在这位寇平都尉。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想要以她威胁符骞?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连微:哦。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我需要做什么?”“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不行。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什么?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