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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16(1 / 1)

洄娘咬着嘴唇:“即便是豁出命去,淼淼对清醒的人展域,最多也超不过七人。如今下面光看得到的捕快就有……”她点数着院中能看到的人数,“一十二人,更别提还有那个季澄风在。上次光是对着他一个人展域,淼淼便几乎耗掉了寻常人五倍的念力。这次,行不通的。”院子中央,湛明面对着季澄风的问题,还在懵着:“……什么?”“不姓程吗?”季澄风偏头去看湛明,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方才大师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去找程施主。我还以为大师说的恶鬼姓程呢。既然不是,那大师说的程施主是谁?”湛明双手合十,这个那个这个那个了半天,一脑门儿的汗,就是圆不出一句来,像学堂上被先生问到没温过的书的小童生,哪里还有半点得道高僧的样子。四周几个捕快看着湛明的样子,相互对视了两眼,觉得那股诡异之气退了下去,反而去看湛明,越看越像个妖僧。旁边的李东渊张了好几回嘴,下巴都发出车轴声来了,也没说出句什么来。淼淼更是彻底,坐在台阶上动也没动,全把眼前的一切当戏看了。季澄风老神在在等了一会儿,见湛明实在说不出东西来,也不去强逼他,头一歪,话对着几个年轻捕快说:“恶鬼什么的还是等亲眼见着再信吧。至于看门的那两个,应该也就混乱一会儿,没什么大事。能让人记忆消失发生混乱的东西,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这件事我也是最近几年才知道的。”“说得没错吧,商大家。”季澄风对着湛明笑着,露出一排亮洁的牙齿来,口中却是喊着一个不相干的名号。在场的捕快们面面相觑,而湛明李东渊淼淼三人,却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商别云按了按洄娘的头,长叹一口气,跳下了围墙:“你趴着吧。好歹还有一个你没露过面,要不然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到家,称得上一网打尽了。”过了半晌,商别云从正门的方向走进了院中,神色颇有些古怪,路走得也不自然,时不时大袖掩口,咳嗽两声。负责看门这事儿的小捕快要疯了,不管不顾就拔刀,却听到身旁的季澄风,十分亲热地喊着来人,犹疑着把刀收回去了。“哈哈,商大家,可等到你现身了。直接跳到围墙里头来不就行了?何必跳到外头,还要绕着宅子走上半圈。”商别云在心中咬着牙,站到近前来,先把自家三人挨个瞪了片刻,瞪到他们纷纷撇开脑袋不敢跟自己对视,才接季澄风的话,一抬下巴,神色中满是倨傲:“行了,不用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浪费时间了。开门见山吧。我有三个要求,第一个,清场,现在。”小捕快总算高兴了,又把刀拔了出来,正要出声呵斥眼前这个家伙,却听到自己的头儿十分好脾气地:“没问题,现在就办。”说完头也没回,吩咐着众人:“你们的活儿基本上都干完了,这里没事了,我会细细地查,你们先别回衙门,自去喝酒吧,今天的帐都写在我头上,天擦黑的时候叫着衙门的柩车回来拉尸体就行了。”小捕快还愣着:“头儿,可是规矩……”季澄风没看他没听他也没理他,与商别云对立两边,闲闲对视着。旁边有其他捕快撤走,顺便拽了小捕快一把,压着嗓子:“快走吧,季捕办案的规矩才是天大的规矩,你是没吃过季捕的排头……”小捕快还想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被拽着一起走了。不多时,院子里便彻底静了下来。湛明淼淼李东渊三人悄无声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偌大的袁府除了满院子的尸体,便只剩下季澄风一个,活人。可他却一点看不出紧张不安的样子来,抱着胳膊兴致满满地盯着商别云,盯得商别云心中实在烦躁,忍不住发火:“看什么?!”季澄风摩挲着下巴:“老实说,没想到这么容易能把你诈出来。”商别云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说你那句‘能让人记忆消失发生混乱的东西,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只是随便说出来诈我的?想玩诛心这一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没必要吧。”“那倒不是。”季澄风坦诚,手指点了点自己眉心:“自己的脑子,有没有被动手脚,我还是发现地了的。”“不可能。”还没等商别云说话,淼淼先开口了:“你绝对不会察觉。没人能察觉。”季澄风上下打量着淼淼,抚掌一笑,问商别云:“看来就是这位做的了?怎么做到的?”商别云抿着嘴唇,过了半晌,低声说道:“对不住你……”话音落下,淼淼闭上眼睛,无声无色的域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铺开,朝着季澄风席卷过去。空气中默了半晌,季澄风眨了两下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不会吧商爷,你不会真的以为,在明知道自己的记忆靠不住的情况下,我还会像上次一样毫无防备吧?”商别云:……季澄风又转向淼淼:“方才我与你说话的时候,你不曾动作,而是等到我清场之后才行动的,看来你的能力是受人数限制的?”商别云清了清嗓子:“你本事倒是不小。能护住记忆的宝贝?什么东西?哪里弄来的?”季澄风咧着嘴一笑:“无藏楼少主是我亲手下,什么稀奇的宝贝搞不到,商大家也别以为天下奇事,您都尽知了。”商别云不言语。没想到季澄风难缠到这个地步,诈没诈过,还叫人家把淼淼的能力都套出来大半,心中十分恼怒,脑中转了个念头便道:“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跟你玩儿那些虚的了。我的第二个要求……”“哎哎,”季澄风抢断了商别云,“先等等。你第一个要求,清场,我做到了。大家各占一头才公平吧。我也有三个问题,要问问商大家。商大家要是不愿意回答,也就不必接着提要求了。”商别云眯着眼睛笑,手指画着圈,点了点自己身旁的人:“四对一,季捕落着单呢。就不担心,我们直接灭了你的口?”季澄风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不是瞧不起诸位。恕我直言了,商大家你呢,一看就有伤在身,还不轻。你们中间能用得上的,怕不是只有这一个小姑娘。现在小姑娘对我也没用了,剩下的两个,再加上房顶上还趴着的那个,要是捆在一块儿能打得过我,只怕你早就不跟我在这里废话了吧。”湛明李东渊,还有房顶上趴着的洄娘,闻言羞愧难当地低下头来。形势比人强,商别云两百多来年从没为了钱以外的事对人族妥协过,此时也只能叹一口气,说一声:“……问吧。”“我被改掉的记忆,是什么?”“琴期三个月,我犯懒做不出来,改成了三年。”商别云一丝犹豫都无,飞快地给出了答案。“呵,”季澄风冷笑一声,“商大家若不想合作,便算了。”“怎么了?”商别云一脸委屈。“我进大家府门的时候,是未时一刻,出来的时候,却到了酉时。我回去之后心中总有阴影,于是反复一遍遍推演我们的谈话,可不管怎么试,与这个时间,都对不上。中间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是空缺的。所以我能不能推测,我的记忆还被抹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你欣赏我的品貌才学,与我相谈甚欢,依依不舍,因而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吧。”商别云面不改色:“说到这儿我也好奇,季捕,你对我这么穷追不舍,难道就没自问过,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第46章季澄风用两根手指挂着,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可一转眼,就连淼淼那个不怎么会做表情的小丫头也扭过头来,用十分耐人寻味的探寻的眼神看向自己。季澄风长吸了一口气,压着心头火,拼尽全力不让自己的思维被商别云那种驴唇马嘴胡搅蛮缠的应对方式带跑。“你问了我也答了,你不信,那我没办法。所以接下来是不是又到我了?”商别云细细看着季澄风的表情。季澄风斜睨了他一眼:“先说来听听。”“里头那个孩子的尸体归我,我要带走。”“哈。”季澄风十分干脆地冷笑出声:“商大家在拿我消遣?”商别云知道不会这么容易:“知道难为你,不白要,跟你换。”季澄风读到了商别云眸中的认真,眼色也沉了下来,摸了两把自己的脖颈:“那具尸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了,商大家知道我若是将他给了你,会担上多大的麻烦吗?”“知道。所以问你,要换什么?”商别云循循诱导。季澄风好似十分苦恼一般考虑了一会儿:“叫小姚来,我俩一块儿检查完他的尸体,无论看到什么,绝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检查完之后,你可以将尸体带走,我绝不过问。”“不行。”商别云斩钉截铁。“那不叫小姚,我自己来查。”“不行。”季澄风裂开嘴笑了:“那我知道了。是尸体上有让人一眼就能发现问题的地方,你不愿被别人看到。是什么呢?那孩子的尸体跟其余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有什么不同的?”商别云下颏紧紧地绷着,没有做声。季澄风抚着下巴,自顾自地分析着:“是特殊的伤口吗?能让人一眼认出行凶者来源的那种?不会。刚才匆匆看了一眼,那孩子是颈骨挫断死的,身上衣料没有破损与大片血迹……那是有什么特殊的刺青或者纹饰会指向某个组织?不,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没必要要走尸体,只要将那块皮肤割下来毁了就行了。那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了。一是他的身体本身先天就是一个秘密,二是他的身体被动了什么手脚,药?或者毒?把他变成了一个秘密。”商别云仍静静看着季澄风,对他说的所有话都不置可否,只是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不该留着这个人的。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他。只是现在,他已经离得太近了。商别云低头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念出一堆没有逻辑的句子来:“天武元年,青槐巷碎尸;天武四年,左御都护府灭门;元佑元年,孕妇剖腹弃尸案;元佑九年,十四无头尸案;广成元年,县衙府尹自焚案……”他一个接一个地说着这些毫无关联的句子,起先季澄风的神情还有些疑惑,可听着听着,商别云口中报出来的时间,与现在越来越近,季澄风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还有今年,观澜街酒馆挖眼割舌案,跟……广德巷,袁府灭门案。”商别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着季澄风的话。“这些是近六十年来,青州府尚未能破获的所有人命案子。”话从季澄风的齿缝中挤出来:“商大家如数家珍,知道的倒比我还清楚。”商别云耸耸肩:“不是未能破获,而是毫无头绪,全无线索吧。袁府这件,你也不用试,都是一样的。怎么样?换不换?尸体给我,我把这些案子的线索,都给你。”季澄风的两颊紧紧地咬着,眼神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狼,死死地盯住商别云,等着什么时候抓到机会反扑上来,咬上一块肉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松了下来,朝着商别云颓然地摆了摆手。商别云暗中呼出一口气,对着李东渊示意了一下,李东渊从季澄风身边绕过,进了屋子里,过了片刻,将青儿的尸体怀抱着走了出来。跟李东渊结实壮硕的身躯相比,青儿躺在他的怀中,是那么小小的一团,纤细而宁静。季澄风注意到在场的众人,除了商别云之外,包括正抱着青儿的李东渊,眼中都闪过痛色。他没有声响,暗暗将这一幕记下了。李东渊站回到商别云身后,季澄风等了片刻,才开口:“现在想想,有些后悔了。”李东渊马上将青儿的尸体搂紧了些,身子微微弓下,盯住季澄风防备着。“后悔什么?”商别云笑笑,捧他的场。“我第二个问题,本来是要问商大家与酒馆案和今天的袁府案有什么关系,商大家本来就是要回答我的。所以商大家是用我马上就要知道的讯息来跟我做交换的条件,我脑子不好,现在才想清楚,自然有些后悔了。”商别云笑了笑:“季捕也过于自谦了。你是知道问我的话,我会答,但是不一定是真的。可交换的话,却能相信我,会对你说真的。不是吗?”季澄风嬉皮笑脸:“既然这样,那这个就不算我问的。商大家再饶我一个问题。”商别云看了他一眼:“不急着听答案?”“急啊,”季澄风从善如流,“那不然您先说?”“澜公子。”商别云把这个名字在胸口转了三遍,默默念着:“澜公子,去查这个名字,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铺面、产业、诨名、江湖上的风声,一切的一切,能扯上关系的,一个都别错过。我能确定的两个案子,酒馆案与袁府案,都是他做的。”不只是季澄风,剩下的几人也是第一次听商别云提到,全部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商别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就一个名字?”季澄风等了片刻,蹙眉道。“我追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得到的,才不过只是这一个名字。”商别云摇头苦笑。“你说能确定的两个案子,是亲眼见到他做的?”“今天我就在这宅子里碰上的他,袁氏一家三口以及家中下人,都是他与他的手下杀的。这个孩子……原是他手下,被他亲手杀了。至于那些黑衣人,是我伤的。”商别云提起自己做的事来,也没避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看到了他的脸,可完全做不得参考。他绝不是那种会把真正面目显露给我的人。我想我见到的那张脸,应该是假的。”“可是怎么这么巧?商大家认识袁老爷?今天上门来是做什么来的?”“为了他。”商别云回手一指青儿:“澄湖上的男伶画舫,季捕可以去问问,这孩子在那上面唱过几天。你可能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是……我们家人,因为一些事跑到画舫上待了几天,又跟着袁公子走了。我一路追过来,本是为了找他才来的,没想到正撞上澜公子的事。”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就能回衙门了。”小捕快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季捕,那几个人呢?”“人?”季澄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哦那几个人啊,都是正经的百姓,我盘问了两句,没什么问题,让他们走了。”小捕快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哦……可是,还有一具小孩的尸体……”季澄风从扶手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伸了一个懒腰:“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一会儿你记得一并写在案情卷宗上。”“啊?什么?”小捕快愣愣的。“那几个人走了之后,你们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在那房间中查验尸体,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趁我不备,抢了那个小孩的尸体就跑。我没打过,也没追上,竟叫他就这么跑了。”季澄风按了按小捕快的肩膀:“记下来了?”“……”小捕快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傻都傻了,点头都不会。“哦对了,”季澄风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此人八成也是本案凶手。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不仅公然从我手中抢尸,还敢当着我的面留下名号。”“澜公子。不知是哪个兰,娘们唧唧的,甭管是哪个兰了,沾点边的都把案卷给我起出来吧。我不信他从没留过蛛丝马迹。今天起,咱青州官衙,要跟他杠上了。”季澄风笑着如是说道。第48章“长生?!!”姚轲口鼻上系着碳布,刚埋头剪开一具黑衣人尸体身上的衣服,手上还捏着刀呢,就要上前来探季澄风的额头:“风哥,不是叫人下了药吧?”季澄风“啪”地把他的手打开:“去去去,你才被下药了呢,脏不脏啊。”可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瓜,坐在摆了满满一排尸体的长桌上,晃着脚啃着:“我就是问问你,你哥那边,你有没有把握?”“我刚想说呢,你还真敢答应。我都快一年没见到我哥了,他那么忙,哪里会听你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姚轲长高了些,身量挺拔开了,人仍然是瘦瘦的,与季澄风说话,也比三年前随意了不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谋算?要不然一句长生就把你唬住了?我可不信。”“就是再忙也好,听到长生两个字,还有不动心的?”黄瓜的味道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新好闻,季澄风又啃了两口。“长生有什么好的?每天活着够累的了,早活完早解脱,谁想没完没了地拖着一条烂命活着。你不用撺掇我,我哥才不会信这种鬼话呢,我去跟他提,他不将我踢出家门来才怪呢。”“如果我说,不只是长生,还不老、不伤,不死呢?”季澄风伸出右手来,对着姚轲比划:“就这两根手指,叫刀削没了两截,他揭开包扎让我看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骨芽一点点长起来的。”姚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季澄风眼前一黑,手里的黄瓜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取而代之的,姚轲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你看见的?你亲眼看见的?人的骨头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话不能说不真,因而季澄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着问了下去。“动机呢?他为何要杀死袁家上下?”“不知道。”商别云摇着头:“不过我觉得,是背叛,是惩戒。袁老爷跟他,很有可能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袁老爷不知怎么背叛了他。或许你可以从袁老爷这边下手查起。”“酒馆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不是,先前我也不知道小二是为何被杀,还往别处猜想过,直到今天,差不多算是他亲口告诉我,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商别云回想着澜公子离去前提到的糟银鱼,还有在他指间晃着的那枚坠子。“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这不是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关联,但现在也很难推测。”“那杀小二的动机你能猜到一二吗?”这次商别云犹豫了一下,不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季澄风没再问问题,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唯一已知的关联,就是你。所以你跟这个澜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商大家?”季澄风不相信商别云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可他却大大方方地把这样浅显的疑点抛到自己面前,反而让人有些怀疑。商别云笑了一下:“我与季捕交换的,是案子的线索。我能想到的线索,都说给你听了。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说实话我现在也一头雾水,季捕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就是仇敌吧,死生仇敌。”季澄风听完没再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商大家此番才有诚意,我能体悟。我的问题就先放一放,我想先听听看,商大家的第三个要求是什么?”“程骄。”商别云看着季澄风的眼睛,吐出这两个字来。“那个长得很凶,功夫很好的孩子?”季澄风从脑海中调出程骄与自己对招时,那张紧咬着牙关,神色凛冽的脸来:“他怎么了?”商别云不答季澄风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要你。”“我要你的人手,要你查到的关于澜公子的所有东西,要你搭桥小姚公子的关系,要无藏楼的助力,要你随叫随到作为帮手。”“我要你帮我,把程骄带回来。”第47章湛明踏前一步,抓住了商别云的胳膊:“别云。”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没叫什么商施主,而是又叫了商别云的名字。商别云看着他,他的眉心紧紧蹙着,握住商别云的手渐渐加了些力,用商别云能察觉到的程度,轻轻摇了摇头。季澄风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介于认真与探寻之间,没有说话。商别云看进湛明的眼睛里,轻轻地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我只给洄娘发了声讯,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湛明神色一僵,脸色灰败下来。商别云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湛明在这样的眼神下,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众身有感,程骄的刀斧案,是……死局。”话从湛明的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李东渊虽是被湛明带来的,可路上并没有来得及听湛明说到什么,此时与淼淼一起,错愕地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焦灼。就连季澄风听到死局这两个字,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众人之中,唯有商别云没什么表情,反而温和地拍了拍湛明的手:“所以,没有时间慢慢查下去了。”说罢他转向季澄风:“怎么样?”季澄风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商大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对澜公子所知无几,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我这么一个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不过——”他慢慢拖长了声音,“商大家这个要求提的,胆子倒是挺大,无藏楼的助力?说句大不敬的,怕是皇位也换得。所以我很好奇,不知道商大家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换?”“长生。”商别云安抚着拍了拍湛明的手,回过头来对着季澄风,淡淡的。季澄风第一反应是想笑,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笑出来:“大家,说笑了吧。”“我如今两百六十余岁,年纪大了人也稳重,不爱开玩笑。怎么,季捕跟无藏楼,不感兴趣吗?”商别云这样说着。出了袁府的大门,商别云几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商别云的手痛痒难忍,满头的汗,强自忍着,走出巷外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东渊:“这样行吗?要不找个布来包着?”说的是青儿的尸体,正被李东渊抱在怀里。李东渊低头看了看怀中青儿的脸,苍白幼嫩,像睡着了一样。虽然抱着一具尸体在街上大摇大摆确实不好,可李东渊不想将他闷起来,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身上没有血迹,不打眼,这样像是睡着了,包起来反而更显眼。”商别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走出去一段,这次是淼淼忍不住,开了口:“季澄风很聪明,早晚会发现的。”洄娘闷了半天,见淼淼开了口,也急急地接道:“用长生当幌子,太心急,太扎眼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人族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你会引火自焚,烧死自己的!”湛明与李东渊都沉默着。商别云咳了两声,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身上各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他难受地像有刀子在剜自己,只想快些回家,到镜池里泡着去。“商别云!”洄娘站住了,立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看他。商别云只好也停下,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回头对着洄娘无奈道:“那不如你来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能跟他换的东西?”“你的琴,我的画,我不偷懒了,一天可以画个四五幅,你也别偷懒,我们……”眼泪争先恐后地滑出来,洄娘根本来不及擦,用袖子胡乱地抹着,淼淼不声不响,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来,上前轻轻擦着洄娘脸上的泪。洄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上岸这么多年,他们在人族的世界里小心逡巡,靠着商别云的庇护与指引,一点点地开拓出一方容身之地,可直到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无非是靠着迎合人族中富者的喜好,换到的那些金钱。而这样的东西对上无藏楼能有什么用处,她也不是不知道。湛明跟李东渊的眼角都红了,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街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听到洄娘哀哀的哭声,见是三个成年男子围着两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都带着好奇与几分畏惧看过来。只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洄娘哭得抽答着,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些视线。她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帷帽,也没做脸。从这里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们也不可能一路都挡着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来。那个匕首镶鞘镶得很好看,缀着宝石,把上还拴着络子,缀着一枚四季花神的坠子,十分精巧,一看便是女孩子的东西。洄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拔了匕首出来,往脸上划去。淼淼双手举着帕子搁在洄娘的下巴处,等着接流下来的血。一只手握住了洄娘的手腕。商别云的手指还没长好,此时用力抓住洄娘,传来钻心的疼:“别弄了。”洄娘隔着泪眼看他,神色有些许的困惑。“别弄了。”商别云将匕首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合上鞘子,放在了淼淼手上:“从今以后,都别弄了。”说罢他放下洄娘的手,转身走了。洄娘还愣在原地,淼淼将那把匕首揣在袖中,跪了下来,朝着商别云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站起来之后,轻轻地抱了洄娘一下。湛明与李东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湛明拍了拍洄娘的头,二人便也跟上了商别云的脚步。三个高大男子走开之后,路人便都去看那两个小姑娘。有个穿戴不俗的公子,见那三人走开,便想上前宽慰宽慰两个吓坏了的小姑娘。他走上前来,看清了洄娘雨打梨花的脸,整个人呆住了,想好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身上浮起来一层汗,想开口说话,可只觉得自惭形秽,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鬼迷心窍一般,伸出一根手指来,呆呆地想去触洄娘的脸。可手指还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头顶便觉得一轻,“珰”的一声,是头顶的青玉冠落在了地上,摔碎了,将他惊醒。他呆呆地去摸头顶,摸到一片尖尖的东西,捏在手指上拿下来一看,是一片碎玉,嵌在发髻里。“下次我会瞄的再低一点。”商别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洄娘也一下子醒过神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旁人,提起裙角,朝着商别云追了上去。淼淼看了那公子一眼,将袖中滑出来的匕首按了回去,也追着洄娘跑开了。公子扶着发髻,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五个人的背影,明明那么不和谐,可背着光,却像是要一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季澄风抱着剑倚坐在袁府花园回廊的扶手上,背靠着柱子。栏杆上雕刻着的花纹被夕阳截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捕快们在门内门外进进出出,一趟趟往袁府门前停着的柩车上搬运尸体。袁府的门前也围满了围观的路人,见到抬尸体的架子进进出出好多趟,从日落抬到天快黑还没抬完,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捕快们吸取了教训,在门口派了足足四人,把着刀牢牢守住了大门。小捕快在门口指挥着,事情办得差不多,便闲了下来,远远地看了季澄风一眼,一咬牙一跺脚,走上前来。“季捕?”他小心翼翼,用气声问着。“嗯?”季澄风鼻子出声,没睁眼。“季捕,事情差不多停当了,您再走一圈看看?”“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季澄风挪动了一下屁股,“上来坐坐?”“不了。等各房间上了封条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