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造化图小说网>都市青春>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 《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19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19(1 / 1)

澜公子一只脚踏在了水柱的顶端,竟然没有陷下去,反倒稳稳地站住了。他回头对商别云笑:“怎么样,我家的锁是不是比你家那个黄铜锁厉害多了?”商别云看着他稳稳地站上了水柱,回过身来,等着自己。一撩袍子的下摆,跟着踏了上去。澜公子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会弄湿你衣服的。钥匙,好了。”水柱缓缓下降,商别云看着脚下,水柱触到地面,便缩回到了地上的裂缝中,商别云双脚果真半点没湿,触到了坑底的地面。一个男人单拳拄地跪在裂缝旁,上半身赤着,肤色黝黑,两侧的肋腮缓缓开阖着,光头。待抬起头来,双眼双唇被焊钉上下穿住封死,只剩耳朵,好似还有知觉,微微偏着头听着澜公子的声音。澜公子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钥匙,回窝里吧。”被称为“钥匙”的男人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回身钻回了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黑洞里。“他域可以控制海水,如果在海中应该可以称霸一方吧。不过我思来想去,这个域在岸上实在是废物得很,不过还是心太软,留了他一条命,正好这个深坑底下有一道石裂,通着海水,我灵机一动,正好让他在这里做个开门的钥匙,这才没浪费他的才能。开始他五感不灵,有次我叫门他都没听见,封了眼口之后,耳朵果然变灵了,再没出过差错。他这几年几乎是我最最喜欢的一个了……”澜公子说得兴起,回头一看商别云的神色:“哎呀,我忘了,你的域也是在海中称王,可在岸上没什么用处的。失礼失礼,我没有别的意思。”商别云没有理他,一个人往深坑最深的中心走去,步子拖得很慢,像是累了。澜公子抱着臂没有拦他,满脸兴奋地盯着他的背影。商别云终于走到了深坑的最中心。他在最深的地方,四周深坑的石壁像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笼口,正在缓缓收缩,向他挤压过来,他试图喘息,胸口传来针刺般的锐痛。他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天空露出来的一圆与他一同旋转着。在深坑的四壁,从底到顶,满是那种小小的黑洞,一眼望去,有几百个,或是几千个,像是巨大的蚁穴或是蜂巢,鲛人血独特而浓重的味道,从四面无数的黑洞中涌了出来。在商别云的幻视中,从那些黑洞中喷涌而出的,是腥红黏热的血液,它们交汇在一处,天漏一般,化成灼人的血雨,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澜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摸着下巴,眉头皱着,抬头环顾着四处的黑洞,在十分烦恼地思考:“嗯……让我想想,你的程骄跟丛音,在哪两个洞里来着?”磷光没入喉咙,在后颈冒出刀尖来。澜公子的话被斩断在喉咙中,被红了眼的商别云按着,装到了深坑的壁边,才停了下来。四面八方的黑洞中传来野兽般愤怒的低吼呜咽,澜公子咳出一口血沫。商别云的左手还死死按着他的胸膛,他的肋骨也折断了两根。但他还是慢慢地抬起手来,挥了一挥。四周的低吼戛然而止,澜公子抬眼与商别云对视,双手握上了商别云拿刀的手,一点、一点地,将磷光从自己的脖颈上拔了出来。商别云手指在这样的巨力之下发出骨头断裂的轻响。澜公子甩开商别云的手,闪身跳到一旁,躲过了商别云的又一记劈刺,捂着自己的喉咙,低头看了看前襟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声音还是嘶哑的,语气中只有笑闹一样的嗔怪:“你看你,又毁我一件衣裳。这可是我为了来见你,特意穿上的。”第55章商别云再踏一步,旋身飞踹,澜公子喉咙仍汩汩冒血,用左手捂着,狼狈地提身闪躲支应,不由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能不能好好说两句话?你再这样,我直接下令把他们都宰了算了。”说罢他将头一偏,磷光锐啸着擦着他的耳朵,直射进身后的石壁之中。商别云微微喘息着,站直了身子。“这样多好。”澜公子满意地笑起来:“我不过是想跟你安安静静说会儿话。”他右手在空气中举了举,身后岩壁的某处黑洞中走出来两个少女,表情寡淡,无声地走上来,一个拿着帕子擦着澜公子手上的血,另一个解开澜公子胸前的暗扣,为他换上新的衣服。澜公子展开双臂任她施展,左手从喉咙上拿开,少女用白绢将他脖颈上的血细细抹去,那上面的皮肤光洁一片,没有什么狰狞的伤口。将磷光刺进血肉、斩断骨头的那种触感,还那么鲜明地残存在商别云的指尖。他的手指在大袖的遮掩下,轻轻捻了捻。收拾停当,少女捧着脏了的衣袍躬身退回自己的洞室里,澜公子的嗓音也恢复了清雅:“早料到你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还以为你会顾念着你的小孩儿的性命,不敢跟我发火呢。”说着他看着商别云,向后伸出手,将磷光从石壁上拔了下来,还颇废了一番力气:“就是这把小匕首,伤我三回了。”他将磷光抛起来,又接住:“事不过三。虽然你很喜欢,不过很对不住你,我不能饶了它。”磷光被托在他的手心上,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就这么化作了青灰的齑粉,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好了。”澜公子拍了拍手,重新换上了雀跃的语气:“不过你这么一搅和,倒不是没好处。正好我等的人到了,咱们开始吧。”季澄风在沉沉的昏睡之中,被周身的颠簸弄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隐隐有一个人的呼吸就在自己身前。他一瞬间便向腰间摸去,可却摸了个空,腰间的刀被人摘走了。他干脆赤手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用手臂锁住了他的喉咙,将人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怀中。他在昏迷之前曾亲身感受过程骄那小子的手劲有多大,因此没敢懈怠,手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可不止为何,触感却有些怪异。不是他,而是个“她”。怀中的女孩痛苦地抓挠着他的手臂:“放……放开!”季澄风被毒刺扎了一样,赶紧撤手,淼淼从他怀中跌出去,双手拄地痛苦地咳了好一会儿。“淼淼……姑娘?”眼睛略微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季澄风凭着些微的轮廓,试探地叫着。“咳……你,怎么说疯就疯?”听声音,淼淼有些生气了。不久前那个假程骄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虽然那个施幻的女人已经被自己跟商别云解决了,可季澄风却不敢放松警惕:“这是哪儿?你为什么在这里?姚轲呢?”“不知道。”淼淼捂着脖子,坐直了身子,语气冷冰冰的:“你先回答我,商别云呢?”商别云是跟着澜公子走的。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了片刻,对面前的淼淼稍微有些放下心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看样子应该不会死。”淼淼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又一阵颠簸,将二人的思绪打断了。季澄风半坐起身子来,头碰到了顶。他向上摸了摸,是金属的质地与手感。又像四周摸去,同样是冷冰冰的金属。且除了他跟淼淼之外,能活动的空间不大。他又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底上听了听,隐隐能听到车轴轱辘的碾过路面的声响。“我在你醒之前早就探过了。咱们被人打包装箱了,不知道要送去哪里。”她说着,听到季澄风将衣袍的下摆扯下来一角,簌簌地裹在自己手上,懒懒道:“劝你别试,这可是……”“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季澄风强忍着的吸气声。淼淼叹了口气:“这可是黑铁浇筑的箱子……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季澄风甩着手坐到了淼淼边上:“那没辙了,聊天吧。我怎么会跟你被关在一起?”淼淼摇了摇头,想到季澄风在黑暗中看不到,便开口:“不知道,我也是昏着进来的。你跟商别云前脚刚进那个竹棚里,后脚便直接从空气中消失了。我们不敢再进去,可也急着找到你们,船上的船工说不如分头行动,两两出发在岛上找人。我跟姑娘一组,走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就跟你一起被关在这铁盒子里面了。”“姚轲呢?”“都说不知道了……反正分别前还是好好的。船工说他是少主,金贵,不必跟着一起找人,要将他请回船上休息,可他不肯,吵着要来找你,那船工便陪着他去了。”“唔。”季澄风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黑暗中只剩车轮碌碌的声音轻轻响着,间或颠簸,间或平稳。“淼淼姑娘……”季澄风突然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些疑问的尾音。“……”淼淼并没有接腔,等着他的下文。“……你好像有操控人的记忆的能力,还有酒馆那次,我猜测你们当中有人有能使自己隐身的能力。还有商别云,虽然说不上来,但他的身上也有一种,让我很奇怪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在想,商别云,包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淼淼静静地呼吸着,一言不发。“我跟商别云在一起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澜公子,他提到了……鲛人这……”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季澄风的话来不及说完便被截回了腹中。紧急之下他将淼淼拉进了怀里,躬身护住了自己的头,两个人一起被甩飞,季澄风的背部狠狠地装在了黑铁的壁上,可却还没停,二人在箱中足足翻滚了数十圈,才停了下来。季澄风头晕眼花,眼前满是黑斑,他骂了一声,甩了甩头,将淼淼从怀中拉出来看了一眼。淼淼被他护着,情形要好一些,不过也是七荤八素。季澄风想爬起来探探情况,可头顶却突然开了一条缝,有光露了进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嘴里咬下一半,将另一半塞在了淼淼口中。头顶的箱盖弹开,季澄风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线,微微探出头来,见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天坑的坑底,坑壁上布满了让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洞穴,面前不远处,站着面色铁青的商别云,和那个笑盈盈的澜公子。他向四周环视,周围至少还有四个同样的黑铁箱子散在坑底各处,箱盖还没有打开。澜公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着眉:“怀里是谁?”季澄风警惕地盯着他,怀中的淼淼没法完全遮掩住,露出小半张脸来。澜公子仔细看了看:“不是丛音?也不是那个被你养大的洄娘?”话是对着商别云说的,可商别云没有应答,他浑不在意,只是小孩子一样抱怨起来:“第一箱彩头不太好,走啊,我们到那边看看别的去。”说完想去拽商别云的胳膊,被商别云躲开了,径直朝另外一个箱子走去。澜公子只笑了笑,追上了商别云,与他并肩。季澄风与淼淼对视了一眼,澜公子正背对着二人,季澄风伏下了身子,淼淼就要阖上眼睛。商别云的手背在身后,微微摆了一摆,做了一个“止”的动作。季澄风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喉咙便又是一紧,整个人又悬在了空中。他在胸中翻滚着许多骂不出口的脏话,用余光看到身旁的淼淼与自己的处境也相同,而澜公子,根本连头都没回。身后的黑洞中走出几个人来,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后架起一根铜色的柱子,将二人双手双脚缚着,绑在了柱上,用布条封住了眼跟嘴。商别云站在另一个箱子前,沉吟了片刻,打开了箱盖。湛明跟李东渊背对背被绑在一起,李东渊头低垂着,像是昏迷了,湛明还醒着,箱子被打开时他眼睛被光晃了一下,再睁开时,双目赤红,口中被塞着布条,见到商别云,发出急切的呜呜声。“他们说他骂人骂得太凶了,不得已才把嘴塞起来的,不是故意虐待他。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从哪里学来的那些脏词。”澜公子笑着拍了拍湛明的光头。商别云只伸手摸了一下李东渊的脖颈,一句话都没有说,迈步走向下一个箱子。箱盖再次掀开,澜公子与商别云却都是一愣。这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澜公子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商别云疾呼:“洄娘!”可却已经晚了,箱内的空气突然一阵肉眼可见的扭曲,两个人的身形显现出来,洄娘“哇”的一声,大口喷出一口鲜血,淋在了她怀中抱着的人身上。丛音躺在她的怀里,面容通红,急促地喘息着。商别云蹲在箱边,一手点中洄娘身前几处大穴,稳住她被强行破域的心脉,另一手摸上了丛音的额头,触手像是摸到一块烧红的铁片。澜公子向丛音看了一眼,拍手笑道:“哎呀,有趣,怎么正巧赶在今天蜕鳞。”商别云站起身来,朝澜公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向了最后一个箱子。越是走向那个箱子,商别云越有些压不住心中的焦躁。站在箱子前,不知道为何,他呼吸急促起来,有种打开这个箱子,会打开一个不可名状的闸口,将什么可怕的东西释放出来的感觉。澜公子兴奋地呼吸着,等待着商别云的动作。商别云慢慢将箱子掀开。满满一整箱的碎肉残肢,胡乱地堆砌在一起。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澜公子在身后爆发出尖声的大笑,捂着肚子跺着脚,几乎笑道断气:“你真该看看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开个玩笑,别生气。”他好不容易平缓下呼吸,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了程骄,出来吧。”商别云抬头望去,程骄穿着一身焰色的衣裳,踩着那道水柱,缓缓降了下来,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他的眉目也衬得柔和了些。他朝着商别云走了过来,商别云看着他,心中只想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程骄走到澜公子身后,站住了。眉目低顺,没有看商别云一眼。第56章“哦,来了。”澜公子揽着程骄的肩膀:“快跟商大家见礼。”程骄十分听话地低顺着眉目,双手抱拳,向商别云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商大家。”商别云看着眼前他低下头时露出的半截后颈,没有说话。待程骄直起身来,澜公子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胸膛,笑对商别云说道:“你的人我是不是一个都没伤?你看看,不仅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程骄微微笑了一下。商别云没有再看他。他将眼神锁死在澜公子身上,摊开了双臂:“好了,人都到齐了,你想怎么玩?”季澄风在柱子上被裹得像个虫卵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大喊:“熬喝!熬!喝!”“省些力气吧,姚轲不会有事的。”商别云懒懒瞥了蠕动的季澄风一眼,将眼神转回到澜公子身上:“你真名不会叫姚澜吧?很可笑哎。”此言一出,面前的澜公子与柱子上绑着的季澄风俱是一滞,程骄脸上平平,没什么动静。澜公子看了商别云一会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没白活这两百多年,活成精了。”“跳进了陷阱里,才想明白陷阱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精的?精不过你。”商别云展了展袖子,语气平静,用寻常话闲的语气与澜公子聊着:“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一切都太有迹可循了。袁府的线索、皇家、贡品、正巧有一批贡品要送的无藏楼,还有明明主人不在却随随便便借出给外人的船。”“啊对了,如今想起来,就连当年开琴期时,无藏楼递上来的帖子,也是程骄找出来给我的,不是吗?”话点到了程骄,可程骄抬头向他望去,他只看着澜公子。跟了他三年有余,程骄远比商别云知道的还要了解他。他不愿再分一丝多余的眼神给自己了。“只是我不明白,”商别云接着说道,“你已经是无藏楼的主人了,你想要东西的都唾手可得,就连不死之身都不在话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废这番功夫?”他环指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洞一圈:“你想从鲛人身上得到什么?”手指折回,又指向了自己的胸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澜公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上商别云的时候,他很少不是笑着的。此时骤然收起了全部的表情,面容让商别云觉得有些陌生。“鲛人?”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全是扭曲癫狂的愤怒:“不过是一群臭鱼!长了与人相近的面目,便真觉得自己是人了?一个两个,拼了命的往人的世界里钻,不惜断尾自弃,也要混进人的生活里,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知廉耻!不是想来岸上生活吗?好啊!我就赐每只鲛个物尽其用!让你们生生世世为我所用!这就是我想从鲛身上得到的!”他扯着尖利的声音吼着,让人听上去有耳朵在流血的错觉。“至于你,”却在一瞬之间,他又安静了下来,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他看着商别云,又变成了那个清隽的澜公子,“我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他抬起手来,从自己脸上拂过。肉眼之下,他的脸仿佛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荡起一阵水波一样的纹样。波纹平静下来,显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却也不对。细细看来,这张脸跟澜公子的脸五官上竟然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更年轻,更稚嫩,尤其是眼神,是怯生生的,如同林间怕人的鹿一样,与澜公子骄矜睥睨的眼神完全不同,就是这个眼神,让两张脸乍一看去,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双眼睛带着怯懦、畏惧,与隐含的一点点期待,望向商别云。商别云与之静静对视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谁?”一滴泪从那双眼睛中坠了下来,将其中的怯懦与畏惧、期待或者思念一并带走了。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澜公子的。他双手捂住那张像是年轻一些的自己的脸,从轻轻的笑,一点一点放开了声音,笑得全身发抖,笑得不能自抑。“你不记得了。我早知道你不记得了的。早知道的。却不肯死心,总想着亲自试一试。”他在笑声的间隙中断断续续吐出这样几句话来,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我玩够了,都杀了吧,一个都不必留。”“商别云,你不是一视同仁地爱你的族人吗?如果我让鲛人来杀你,你会不会还手?如果我让你不认识的鲛人杀了你亲近的鲛人,你会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吗?你爱的到底是鲛人的血脉,还是朝夕之间的感情?让我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含着君临一样的威慑。程骄的影子突然鬼魅一般,冲到了商别云身前,矮着身子,双手如铁箍一般抱住了商别云的腰。商别云提肘欲击,却稍稍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程骄已经将他扑倒,重重地按在了地上,扬起一阵浮尘。浮尘落去,有血一滴一滴,打在了商别云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程骄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在他的身上,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来,滴在商别云的脸上。“呵。”澜公子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商别云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看去,两根黑色的铁刺状的东西插进了地面里。一个光着上身的男鲛,头发一簇一簇锥立身前,像插满了铁刺,整个人像刺豚一样,伏下身子,全神戒备地盯着二人。石壁四处的黑洞中,无数的鲛人密密麻麻地走出、跃出洞穴,向着天坑中心走来。商别云与程骄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眼中都噙着满满的复杂,情绪在眼波中翻滚成涛,可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程骄抽身而起,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丛音与洄娘所在的箱子。商别云与他相背驰行,冲向了湛明与李东渊。帛断声响起,商别云挡在箱子之前,湛明揉着手腕站了起来,在李东渊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耳光。李东渊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没有多问什么,迈出了箱子,与商别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季澄风与淼淼所在的地方离岩壁更近些,有几个鲛人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护着湛明。”商别云扔下这样一句,便朝着他俩所在的地方疾跑而去。李东渊点了点头,此时有一个鲛人丛背后接近了湛明,掌间长出无根白色的骨刀,像湛明的背心猛刺过去。李东渊背后生耳一般,回身将湛明的头压低,对着那个鲛人,发出了听不见的尖啸。鲛人耳中蜿蜒流下血迹,倒在了地上。程骄俯身在箱前,伸手摸了摸丛音的额头。他与洄娘对视了一眼,洄娘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看着他眼中还存着些戒备,皱着眉向他摇了摇头。程骄握了握洄娘的手,按低了她的头,将铁箱的箱盖拉回,紧紧扣上,跳上了箱顶。他的四面八方,各色鲛人像一支无声的军队,缓缓压来。商别云旋身飞踹,踢开了两个攻上来的鲛人,又回身踢向那两根柱子,两根柱子轰然倒下,商别云看准位置,将淼淼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揭开了她身上的丝帛,那边季澄风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商别云将淼淼护在身后,走上前将季澄风身上的丝帛扯开,将布条从他口中抽出来时,他两手抓住了商别云:“无藏楼主人是姚谌!他不是!他不会是!”商别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用牙齿撕下了自己宽大碍事的袖摆,二人身前数不清的鲛人正疾冲过来:“我知道。你与姚谌私交甚好,你可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渐渐变少的,应该是从那时候起,澜公子用易容幻术取而代之。不过真正的姚谌应该不会死,无藏楼应当有许多会用到血脉印鉴的密事,活着出去,你能救他。”季澄风静了下来,与商别云肩并肩,架起双臂,躬下身子,面对着面前冲来的鲛人。“我数三二一,”商别云的眼神中闪过锐光,“三……二……一!”三人同时高高跃起,转身向身后逃去。李东渊口鼻中流出了短短一截血迹。他的身前倒着数十个鲛人,被他的域“雷霆”震晕,耳孔中淌着血。可他也已经到极限了,湛明在他背后撑着他,他的眼前飘着一块块的黑斑,可四面八方的鲛人,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岩壁上往下爬着。“李东渊!”一声巨喝将他陡然惊醒。“跑!”商别云大吼着,身旁跟着季澄风与淼淼,身后跟着大批的鲛人,甚至有飞在空中的。李东渊看着他身后鲛人的数量,神志骤然清醒,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拽住湛明大步飞奔起来。程骄坐在箱子上,缓缓喘着气。他像是被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连发丝都被血液黏成了一缕一缕。身前有一堆鲛人的身体,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不知死活。隔着那堆人,一众鲛人徘徊者,却迟迟不敢上前。都知道这小子凶,可不知道他这么凶,明明没成年,连域都没有,可他不止敌得过一众战域男鲛,中了女鲛的幻域之后,更是拼着腹上中了那女鲛一刀,抓住了她握刀的手,一口咬开了她的喉咙。程骄知道他们不敢上前,可他已经不能等他们上前了。睫毛被血弄湿了,眼前的世界是血红色的。他喘息着,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铁锈味道,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能听到箱子中传来的洄娘与丛音的呼吸。他站起身来,伸出一直手,做出了请的手势,脚下却一个不稳,虚晃了一下。一个鲛人冷笑一声,身上的皮肤变成了铁色,泛着金属的光,高高跃起,朝他劈斩下来。可在半空中,却突然受到重击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岩壁上。程骄的眼前一晃,商别云的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他的身前,还有湛明、淼淼、李东渊、季澄风,他们一道,护在了程骄与铁箱之前。商别云没有回头,看不到程骄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他说:“护我片刻,我来结域。”“褫夺。”第57章一道血迹,像是宝石红色的小蛇,从商别云的耳孔中蜿蜒爬了出来。他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了牙关,下颌到脖颈的那一段,像是斧砌一般锋利。在他身前,李东渊与淼淼伸开双臂,紧闭着眼,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将前襟都沾湿了,脸上尽是狰狞的表情。季澄风与湛明一左一右,单手撑住他们的身体,全身戒备着。在一丈之远的身前,无数鲛人前仆后继,疯涌的潮水一般扑将过来。可就在某一瞬间,闭着眼的三个人,同时睁开了双眼。奔在最前面的几个鲛人,突然停下了。有的双手捂紧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有的突然神情一滞,仿佛梦游痴呆一般在原地徘徊起来;天上飞着的那个突然摔在了地上,鳞片化成铁衣的那个恢复了原状,几个女鲛正施展着幻术,突然脑中翻搅着锐痛,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还有几个虽陡然失了域,却没有慌张,凭着一身肉躯扑上来,被季澄风几个刀背砍翻在地上。两方之间,以无数躺倒昏迷的鲛人身体为界,像是竖起了一道通天透明的墙。墙的那边,无数鲛人嘶吼汹涌着冲来,可却像倒下的浪潮一样,越不过雷池一步;墙的这边,势单单几个人,人人浴血,可却像是御座在前,百撼不动的礁岩。身体早已经失去了记数时间的本能,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或是万万年,商别云慢慢掀起快被血痂糊住的眼皮来。他发现自己正斜依在程骄的怀里,程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那双手发着抖,很烫。方才他好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可念力如同淬了火的刀剑,让他在失去意识的那几瞬,不可思议地没有停下施域。方才李东渊与淼淼陷进了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为了防止他们念力枯竭而死,商别云将他俩的域一并禁了。此时二人都倒在湛明身上,陷入了昏迷,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季澄风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血从握刀的手流过刀身,在地上洇成一大滩。商别云一手撑住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身来。程骄见他醒来,扶在他肩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蓦地松开了,犹豫之际想要再扶上去,可却晚了一步,商别云已经站起身来,那双刚刚还在他怀中的肩膀,突然变得离他很远。眼前是几乎连成了片的鲛人身体,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身下有血,有的没有;有的还在□□却站不起来,有的完全没有动静,不知是死,还是活。隔着这些鲛人的身体,几乎横跨了整个天坑,只有澜公子与商别云是站着的,静静地望向对方。“我还以为你这么爱你的族人,会心甘情愿乖乖被我杀呢。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护着所有的鲛人,”澜公子轻轻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你看看他们,他们流的血,都是鲛人血,都是……因为你。”“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他仰起头来,把脸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两百年。我准备了两百年,才敢来见你。而这,就是这两百年间,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在他的身后,五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翅列站了出来。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