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义隆打心底抵触眼前的妇人提及那段往事。也许是因为他预感小幺派这个妇人来,就是为了抹黑莫姨吧。
他冷哼:“你要有半句虚言,你的孙女女儿们也别想活了。”
袁吴氏身子一僵,震惊又惊恐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微微张嘴,再张嘴,才颤巍巍地问道:“所以,那些人……当真是皇上派去的?”
义隆目光冰冷:“袁湛不配有后。”
丧夫丧子之痛叫袁吴氏失去了理智。她双手拧着空拳,伏在地上,尖声质问:“就因为那个老贱人?!是那个老贱人心狠成性,是她该死!怨不得老爷!”
义隆的眸子似腾起烈焰,杀气毕露:“来人,把她拉下去,赐鸩酒。”
袁吴氏周身一凛,这才恢复一点清明来。她已生无可恋,并不惧死,她惧怕的不过是临时了,还没揭露那个老贱人的真面目。
她在宫人上前拉拽着要拖她下去时,死命挣扎,高声喊道:“求皇上听罪妇把话说完!莫氏绝非善类,她一直都在欺哄皇上!”
左右夹持着袁吴氏的宫人稍稍顿了顿步子,瞥一眼皇帝的脸色,见主子并没下令他们停手的意思,便拖着袁吴氏拽了下去。
袁吴氏越发不管不顾地大喊:“便连张太后和先太后的案子,莫氏也脱不了干系。是她出的主意,是她!她为了讨好摄政王妃,献计为王妃铲除徐美人,还说若是事发可嫁祸给吴姨娘。我是王妃的针黹丫头,我清楚真相!”
袁吴氏一口气喊完这句,已经被拖出了房门。她绝望地叫着:“罪妇所言句句属实!”
屋里,义隆脸色褪得惨白,眸光染了惊色,不,仔细瞧着竟是惊恐之色。他下意识地比手。
那俩宫人见状,总算在房门即将合上那刻,住了步。
袁吴氏透着半开的房门,绝望地望着里头的君王。她被宫人夹持着,半卧在地上,狼狈至极。
“放她进来。”义隆的声音极冷。
袁吴氏松了口气,在被宫人扔回屋里时,摸爬着跪直。
“若有半句虚言,你,还有你的女儿,孙女,统统连坐,凌迟之刑。”义隆虽没戴银面具,却俨然是修罗狼子夜附体了。
袁吴氏身子僵了僵,伏手叩禀:“罪妇所言句句属实。罪妇是张王妃的针黹丫头,因为年纪小,王妃待罪妇比起其他婢女要信任一些。因为王妃知晓,除了罪妇,其他的婢女都巴不得去爬姑爷的床。”
她抬眸,噙泪冷笑:“莫氏自诩与先太后是过命的交情,是手帕交,呵,荒谬。当年,就是她下药,迷了姑爷,可不巧时辰没把握好,却叫先太后被姑爷宠幸。”
义隆仿佛预感到接下来的真相是什么了,他的眸子不自觉地颤了颤。
“王妃治下严苛,一定要揪出那下药的下作胚子。众人都以为是先太后。罪妇却晓得,安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那时,满院腥风血雨。莫氏惯是会伪装讨巧,眼见东窗事发在即,便找王妃自投,认下了这桩事,回头又在安姐姐面前卖乖,是念及姐妹情深为她道:“冤的是皇上,竟被那个毒妇蒙骗,敬她为母。”
义隆的面色极是难看,薄唇轻抿着想说点什么,却似失语。
将死之人,胆子是极大的:“我是眼睁睁看着那个毒妇是如何欺瞒皇上的。当年,王妃获罪被赐死,一院的嬷嬷婢女都被打杀。王妃念我忠心耿耿,留了我一命。可我还是被王府发卖去了那种地方。”
袁吴氏冷哼:“莫氏害惨了王妃和安姐姐,却独善其身,依旧做着官太太。我恨极了她,由此便格外注意袁府。也因此阴差阳错被老爷相中。”
她勾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老爷子嗣单薄,妾侍总怀不住胎。直到我进门,才识破那毒妇的伎俩。皇上您说说,难道老爷灌她喝水银是冤枉了她?死在她手里的婴孩不知有多少条。便是先太后和王妃也是被她间接害死的。”
义隆总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了。心口翻涌的狂澜无不在嘲讽他竟做了半世的傻瓜,他竟成了眼前这个潦倒濒死的罪妇口中,冤枉至极的人。
他却无言以对。他问:“淑妃是几时知晓内情的?”
袁吴氏微怔,旋即,她摇头:“罪妇不知。直到老爷故去,淑妃才派人去蛮地找罪妇。罪妇原以为,五妹出事时,她就该找罪妇了。呵,想来,她怕是一早就对此了如指掌了。”
是啊。徐献之何等城府?当年被水银一时蒙蔽,事后怕是了然于心。小幺知晓内情,不足为奇。
可她却一直瞒着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傻瓜,为了那个所谓情深如母的莫姨——
义隆只觉得心口疼,翻涌的血气一瞬近乎冲上了头顶。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拉下去,赐死。”他沉声,在汹涌的血气腾上嗓际时,挥手屏退了众人。
房门才堪堪合上,他再强忍不住,唇角渗出血来。他苦笑,这是第几回为了那个女子呕血,他竟有些记不清了。
他却清晰地记得,谯楼上,小幺对他说,“阿车,你会后悔的。”
他仿佛瞧见那个女子正微勾唇角,噙着泪轻嘲地看着他。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想说什么。
“阿车,为了那个毒妇和她的女儿,你舍弃了我,舍弃了我们的感情。后悔吗?”
“哈哈哈。”义隆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鲜红的血漫溢到唇角和下巴,滑入他的脖颈,像朵荼蘼的曼陀罗。他的笑声更像是从额鼻地狱里发出的哀鸣,那是断了今生,没了来世才有的绝望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