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东大军要战略进攻,楚军,则需要战略收缩;
这场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是一场“表演”性质的兵锋接触。
这一点,
郑凡很笃定。
此时坐在王驾行辕上的摄政王,心里,其实是巴不得楚人就在这儿,失心疯一般地和自己来一场大决战。
到时候自己的晋东兵马就足以将楚国皇族禁军主力给搅杀个天翻地覆,付出再大的伤亡都是值得的;
等到后续燕国援军进入,剩下的,就真的只是枯燥乏味地给地图格子涂色了。
而自己王旗所在的位置,
其实对楚人而言,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王旗,
是给本家人看的不错,但同时,也是给对面看的。
让天天去对岸,是为了给天天历练。
因为天天是自己的长子,同时还是靖南王的嫡子,他理所应当地,应该站在那个位置,去继承属于他的使命与责任。
至于说将锦衣亲卫交给天天,并非是郑凡一味的偏心,一定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根本原因在于,楚人要么一仗不打就撤,要打,就可能也是出动一支精锐,最好取得一场局部接触的胜利以提振自己的士气,然后再重回战略收缩。
在这个基础上,先头登岸的那支兵马,必须要足够的精锐,精锐到要将一切不稳定因素给压制下去。
陈仙霸的部曲,和他的性格一样,是一支桀骜的部队,这几年在上谷郡一带活动时,镇南关总兵几次上折子给自己,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这个年轻人我管不了”。
这样一支刺头部队,在关键战时刻,是能,万一兵马阻滞在岸边亦或者在中途倾覆,这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了。
如何清醒地用兵调度,他郑凡,还不用别人教。
眼下,
郑凡只能在保持“冷静”的姿态下,在心底一遍遍地碎碎念;
他没好意思念叨天天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同样的时局下,自己在那儿和天天在那儿,并不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毕竟,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天,锦衣亲卫都必然会死战到底;
精神胜利法,在已经到上限的同时,多加一些少加一些,也不会再有什么区别。
故而,
郑凡在心里一直念叨着是:
你是田无镜的儿子,
你,
可以的。
南望城知府府刺杀的那一天,老田坐门槛上看着自己;
自己私自率兵南下破绵州城,被乾军围困时靖南军出现;
打自己刚入军旅时起,
在战场上,
老田就等同是无所不能。
他的儿子,
当然也可以。
…
天天抿了抿嘴唇,前方马蹄的震动,已经那般的清晰,自己脚下地面的土块,也已经在轻微的崩散。
眼下锦衣亲卫都是步卒,而对于步卒而言,面对骑兵的冲击,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被骑兵绞杀时,而是骑兵向你冲锋的那一小段时间。
这是直面生死的压力。
天天开始放平缓自己的呼吸,胸口处,魔丸轻轻敲了他两下胸膛,这是来自阿姊的安慰。
天天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
他很想现在学父亲那般,做出一些很自在很轻松的姿态,嬉笑怒骂,云淡风轻,无声之中将对方鄙夷至泥沼之中。
但他不是父亲,至少,他现在做不到自己父亲的那种气度。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景象了,
当爹的在对岸看着儿子,祈祷儿子能继承他亲爹的能为;
儿子在对岸脑子里想的,反而是那个坐在后头的爹。
天天轻提盾牌,将盾牌在地面进行敲击。
后方,所有持盾牌的亲兵一起做起了相同的动作,韵律也开始逐渐统一。
整齐的动作,可以感知到来自同伴的呼应,而在战场上,唯有身边的袍泽,才能给予你最大的安全感与勇气。
楚人的王旗,已经清晰可见,上方的金色火凤,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狰狞。
“这鸟,真没咱爹的貔貅好看。”
天天在心底嘀咕完这一句后,
大喝一声:
“举!”
随即,
盾牌压在地上,身子更进一步地开始后倾,长矛一侧挂入盾牌边角倒钩位置,进而举得更高。
天天身后的两排盾牌手,也都做了一样的操作。
这样一来,他们、盾牌、长矛,近乎固定成为一体,直接成为了扛在最前线的真正壁垒,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在面对骑兵冲击时,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人和兵器一起去承受骑兵的冲撞。
锦衣亲卫的武器都是经过特殊改良与设计的,且并不适用全军推广,因为普通兵源根本无法达到锦衣亲卫的素质;
一定程度上来说,锦衣亲卫就是这个时代的多功能作战部队,也可以称之为特种部队。
他们骑射功夫一流,上马就是最为出色的骑兵,毕竟关键时刻,他们需要陪着王爷的王旗一起穿凿冲阵;
马下,他们也是训练有素的步卒,为了保证王爷安危,他们善于以结阵的方式去面对那种顶级高手对王爷的刺杀,而若是面对敌人快速的骑兵冲阵,他们也能迅速结阵以抵挡,争取足够的时间。
因为这世上,能对王爷造成伤害的可能,大概也就这两种,要么是顶级高手的忽然出现,要么就是一队骑兵迅猛突袭,其余时候,以王爷的势力,足以将绝大部分的威胁都摒除在外。
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熊廷山已经清晰看见前方晋东军的阵势了,一眼瞅过去,就如同坚固的刺猬一般。
楚国骑兵宝贵,精锐骑兵更为宝贵;
换做其他时候,熊廷山绝对不可能选择让自己的嫡系精锐去冲这样一个“硬疙瘩”,这实在是太亏了。
骑兵面对步兵时,放放风筝,做做策应,来回拉扯出破绽,才是性价比最高的王道。
但奈何熊廷山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做这些,且不说眼前这支晋东军的后方,第二批兵马很快就会增援到,两翼位置,晋东军应该也已经要登录了,到时候,被包围的,可能就是自己。
谢玉安那家伙说得没错,他也就只有这出一刀的机会。
他甚至可以笃定,
如果自己恋战身陷其中,姓谢的小儿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下令撤军收缩,更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来救援自己,转头就会给陛下上书:
熊廷山不听军令,好大喜功,仓促出战,被杀!
可问题就在这里,明明洞悉前因后果,熊廷山依旧答应了做这一把刀。
无他,
自玉盘城数万青鸾军被坑杀起,
燕楚近十年的战事中,楚国实在是……太憋屈了。
如今再被燕人打到国土上,不砍上一刀,他气不顺!
“大楚的儿郎们都有!”
“在!”
“在!”
“随本王,冲阵!”
“遵命!”
下一刻,
双方的距离到达了一个临界位置,楚骑开始抛射。
“叮叮当当………”
楚人的箭矢,并未对锦衣亲卫造成多么严重的杀伤;
他们花哨的锦衣下面,是最为严密的防护甲胄,当然,再好的防御也会百密一疏,也不是没有倒霉蛋真的被箭矢从甲胄缝隙间正好射入,但基本都强行撑着,最多发出一声闷哼,故而,整个阵形,依旧纹丝不动。
又过了数息之后,
军阵中央的弓箭手弓弩手迅速起立,对着前方冲击而来的骑兵进行射击。
一时间,楚人骑兵栽倒了不少,虽然这支精锐楚军骑兵大部分也都着甲,但他们的战马可没有。
天天已经在最前排做好了一切防御姿势,
最终,
在确定楚人是要做一锤子买卖后,
发出一声大喝:
“顶!”
战阵指挥,尤其是兵马规模不大的指挥中,军令需要言简意赅。
先前射出箭矢的弓箭手弓弩手马上将手中的弓箭弓弩丢在了地上,掏出了刀或者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