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生死危机的刺杀,硬生生地被这对父子,给整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味道。
念诵咒语配合手印施法时,还得强行打断,就为了说出那句话。
说出来,就舒服了;
说出来,就踏实了;
说出来,也就满足了。
审美的高度,就在于此,不能失了烟火气,遁入空门并非吾所愿;
但也不能太俗气,金银阿堵物什么的往外砸,外人看得是过瘾,但自身,却依旧精神空虚。
审美高度在于生命的高度。
就像是拿着平衡杆走钢丝,
我玩的,
是我的命。
“略通一点”,
这话,郑侯爷觉得是自己认知中的极致的一种体现,好不容易碰上这个局面,不给自己身上用一次,不亲口说出来一次,实在是过于遗憾。
儿子在埋怨当爹的事儿逼,
可做儿子的其实也是一个鸟样,
先前当爹的使劲催促他早点出击以期解决战斗,他偏不;
他就在那里耗着时间,思考该如何才能将心底的那口气给发泄出去,为了发这一口气,他甚至解除了先前对自己的压制完成了进阶。
爷儿俩,争先恐后地在生死危机一线间反复地横跳;
女人的诡异感觉,大概就来源于此,或许,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大燕平西侯,都会觉得很是无力吧,不能一口气打死他,反之,你还得不停承受着来自他对你的各方面的“折磨”。
中断的施法,再度继续。
郑凡第一阶段的掐印完成后,
单手指天。
天,是一个含义极广的名词,在不同的时候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在炼气士眼里,天,是一种意志,是一道目光。
孔山洋的做法,就相当于是头话,当孔山洋无法再给他提供直接的加持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都在枪尖上,剑圣给予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
孔山洋则在此时开口道:
“剑圣大人,不如就此结束如何?”
如此结束,也算是一种体面,双发罢手。
兴许会有些不甘心,双方都会有一些,但一边是江湖夫妻,一边,是尊贵的大燕侯爵,后者,应该更惜命才是。
反正,就此结束之后,他们仨,得亡命天涯了,燕晋之地,必然不敢再踏入的。
剑圣有些犹豫和迟疑,
按理说,他应该答应,从而就此收剑,完成这一道默契;
可问题是,他又觉得,可能那位侯爷,并不会甘心就此结束。
平日里,侯爷是能苟就苟,对性命对自身安危,珍惜到了极致,但谁真正撩拨起他的火气,接下来,就直接是不死不休了。
伐楚之战时,楚国柱国率军出击,郑侯爷亲自坐镇中军,硬生生地恨,
要说怨,
剑圣其实比郑侯爷,更甚!
晋地剑圣,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司徒家的老家主杀过,大燕的宰相杀过,他确实是有些悲天悯人,但绝不会吝啬于自己的剑去杀人。
尤其是在今日今时敢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触自己霉头的这些个。
待得自己开二品,
一个都别想走!
魏忧忽然喊出一个字:
“走!”
在面对剑圣如潮水一般的压力下,魏忧只能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
他的意思是,他拖着,让孔山洋先走。
是他找的人家,事儿不成,也理应人家先走。
至于自己,既然决意做这件事,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这一声“走”,其实也是对自己妻子喊的。
他一个人留下,趁着剑圣还不能开二品时,再拖一会儿,给他们二人创造逃离的时机。
孔山洋却摇摇头,他不想走。
现如今,走或者留,其实没什么区别。
女人也没走,依旧站在冰面上,她还在尽力地搜寻江面下那个燕人侯爷的气息。
至于家里的仨孩子,没了父母会不会没人照顾,
无所谓了,
为了照顾孩子现在弃自己丈夫而去,再含辛茹苦养大孩子什么的,太苦太无趣,还不如陪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孔山洋的香炉上,忽然升腾出其他颜色的烟雾。
一时间,
天上的云层也开始加厚,甚至,逐渐盖过了雷云,如同将一枚鸡子打在汤里,正用筷子进行着搅拌。
雷云被搅散后,雷,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孔山洋转身,遥望颖都的方向,
俯身一拜。
……
颖都,
钦天监。
颖都是一座大城,毕竟曾做过大成国的首都,城内以及城外包含的人口也是极多。
可能,对于郑侯爷而言,颖都也就一座成亲王府和一座太守府;
那是因为郑侯爷如今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能够和他平起平坐,哦不,是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说话的,其实也就那么一小撮。
其他人,都得跪伏下来喊一声“侯爷福康”。
但实则,颖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体系,哪怕是现在,也有着类似于一座陪都的架构。
这个架构下,各个衙门,各类人员,自然也是极为丰富。
钦天监的内院里,
一众晋地出身的炼气士盘膝而坐。
有一老者,面对众人坐在上方的蒲团上。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想来,不少同道也都感应到了东边方向上的气机变化,唉,若非是我察觉到了变故,也不会将这件事给说出来。
现在,
我打算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这件事,不勉强;
愿意留下相助的,就留下,不愿意沾惹这种是非的,也可自然离开。”
“倒河翁这是瞧不起我等啊?”
“吾辈修行一世,自当取人间一痛快才是!”
“是极是极,吾虽境界低微,但也愿意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诸位,我等一齐施法。”
“来来来,就请倒河翁做引子,咱们一同施法,帮山洋道友去隔绝那天象之机。”
“想走的快点走,莫耽搁我等做事。”
内院内的众人,倒是没一个走的。
并非是真的所有晋地出身的钦天监炼气士都愿意趟这一脚浑水,而是倒河翁组织起众人时,就做了筛别。
孔山洋临行前,于他说了这事,倒是没求他一起或者暗示他帮忙做些什么。
但倒河翁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故而于今日,早早地召集众人开坛论道,实则是在这里预备着。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于天象气机而言,这等距离,真的不算什么。
故而,当魔丸第一次开始尝试捅破那“盖子”时,这边,就已经感应到了。
倒河翁一抚长须,
笑道:
“好,吾等,开始吧。”
内院众多炼气士,实力境界高低不一,但在此时,却一齐施法。
倒河翁伸手,以一把戒尺为引,强行归纳,再以此为媒介,虚无之中,似乎形成了一只大手,开始遮蔽向那个方向。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神神叨叨的举动,但在他们自己的视线里,却是隔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距离,在帮自己的朋友进行遮掩。
而在钦天监外头,
一众巡城司甲士已经开赴了过来,逐渐将整个颖都钦天监包围。
衙门里,并非都是炼气士,还有许多文吏,也有不少没有参与这件事的燕晋炼气士,他们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懵了。
外头,
一名出自燕国皇宫的红袍大太监站在巡城司士卒的前方,脸皮不停地抽搐。
他是颖都钦天监的监司,其职能,就是管理这鱼龙混杂的钦天监。
他并不知道里头正在做什么,但能察觉到,他们,正在做事。
这时,
颖都钦天监监正走了出来,他是燕人,气质儒雅,见到外面密密麻麻的兵士,他开口问道;
“监司,你意欲何为?”
监司太监笑着看向监正,
道:
“监正大人,应该问里头的人在做什么,而并非来问咱家。”
“本官已遣人去问询了,稍后就能得知。”
“巧了,咱家也遣人去了太守府,稍后,也能得知。”
“太守大人又不是我门中人。”
“太守大人,是个燕人。”
“本官不是?”
“大人,您似乎真的有些忘了。”
“放肆,钦天监乃重器衙门,你身为监司,却调刀兵于此,简直,简直……”
“其他衙门也就罢了,钦天监,本就不该收取那些晋人进来,既然重器,怎能操之于他人之手。”
“待本官亲自去询问可否?”
“咱家查了,今日无大蘸,无大礼,无大朝,若是论道也就罢了,可此等动静,真的只是在论道么?
监正大人,今日咱家来不是要和你争什么权夺什么利,咱家是个阉人,不得做正官,您这位置,咱家没必要去争。
但咱家既然受皇命于此任监司,就得替陛下好好地看管此地。”
这时,
一骑策马而来;
“禀监司,太守说,一切以监司意思为准。”
许文祖是稀里糊涂的,他知道地锅鸡好吃,但并不知道炼气士的法门。
然而,他明白这个红袍大太监不会无的放矢,他更明白,这位监司大人更渴望做出政绩获得回宫升迁的机会,对钦天监不利的事情,这个太监最不愿意去做。
现在既然他要做,这就证明事情在他眼里,必然是极为严重的了。
所以,当监司太监派人来向他请令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即刻给了肯定的答复。
“都听好了,咱家得了太守大人的令,给咱家进钦天监,命钦天监内,所有人,无论炼气士还是文吏甚至是打杂,都给咱家排排站好。
咱家倒要瞧瞧,
他们,
到底在搞什么鬼!”
……
望江江面上,
雷云几乎湮灭,那一层盖子,变得更为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