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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简直是”这几个字, 我现在不就是目睹这个小鬼被活活咬死的现场吗……
叼住他的野兽被我的手电筒吓跑了, 低低地发出几句威慑的低吼, 却不愿意离去,跑到不远处的树干下对着我龇牙咧嘴, 久久地徘徊。我的手电筒虽然有防暴功能,能够发出急促的爆闪, 但这也只是一开始才奏效而已, 现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 即便现在我再偶尔对着它再射出几束高强度的亮光, 它也只是稍稍向后退几步, 却再也不肯转身就跑了。为了省下耗电,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将我的手电筒调成低功率的模式, 光芒愈发模糊,四周的景色变得黑魆魆的, 宛若一大块支棱棱的剪影, 但即便四周一片模糊,也依旧能见到树枝下的两点闪烁的光亮,那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在暮色这块漆黑的布景上宛若两撮深夜的鬼火。那双锐眼因为兽性和饥渴而更显出危险, 我一下子被它吓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将任何武器放进自己的包里。唯一的便携式小刀的作用主要是用来开酒瓶盖、红酒木塞和拆快递包裹的, 那种萎靡的小刀子又能干些什么?
野兽显然是不舍得到嘴的美味就这么长翅膀飞了, 十分地耿耿于怀。我借着朦胧的电筒光仔细瞟了一眼, 是只斑斓的花虎。
想来也很有道理,它可是亲口尝到了这小孩肉味的野兽,血肉什么的可都早已经顺着它的利齿与喉咙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这样丝毫不肯反抗的美味,岂不是比什么小鹿都要更加方便、更加可口?
我的牙齿紧咬在一块,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互相挤压、咯咯作响的的声音。
然后,它要多久会发现我和那个小鬼是属于同样的物种?
即便体型和皮毛(衣物)不同,我与它都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来自现代社会的人类唯一对抗大自然的野生动物的东西只有热武器,可是日本向来是禁枪的文明国家,也不允许携带泰瑟,我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等它看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和布置以后,我这手电筒的光芒大概也会失去效用了。虽然本就威力不大,这个亮光也只不过是帮助对方更精准地掌握猎捕的地理条件而已。
那孩子似乎终于有了些理智,我的视力在这一瞬间从未有如此好过——隔着好几米远的黑夜森林里,我看到它终于睁开了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虚弱地恢复了一点神采。然后,很快地,他就因为这恢复的感官而感到痛苦了,蜷缩成一团,身体扭成了从冷冻柜里刚拿出来的那种干虾。我以前说过,他就像马戏团里已经习惯被凌虐的羔羊,连哀鸣的气力都已经被时光与经验消磨殆尽,可是他好像是因为看见了我,终于有了一些被点亮的“人”的活性,颤抖地盯着我,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抽搐。
老虎踩着它自己那硕大但柔软的肉掌,一步步轻盈地在树下绕圈,眼睛紧盯着我不放,似乎在找我松懈的时机,打算瞅准了机会一举攻上来。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只野兽,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皮筋被绷成了弦,甚至绷得连头皮也开始微微作痛。老虎似乎想要依靠它自己身躯的庞大来围拢猎物,又因为刚好进食完毕,此刻显得杀气腾腾,锐不可当。
它正在兴奋,两只眼睛被手电筒的光照得像是熠熠生辉的电灯泡,我就被它逼人的杀意给刹住了,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如果要给这只猛兽的身体分类,用球队的例子则最好形容:耳朵和眼鼻是二传手,听查、嗅闻全场信息后迅速做出判断,像司令塔一样指挥其他的部位做出反应来攻击。手掌是前锋,利齿是副攻手,后脚掌则是后卫,身体协调得就像是一座整齐的堡垒,对我来讲更像是一个移动速度迅疾的坦克。绝对的力量和威势总能让人升起绝望,连反抗的心情都找不到。我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依旧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双手冰凉,头脑空空,快成了一团浆糊。
我死死扫过它的侧腹、咽喉和眼睛,毫不奇怪地发现它的姿态根本一点漏洞都没有,根本瞧不见任何松懈的地方。那厚实壮硕的身躯,看上去哪怕我手上就算真的提着一把利刃,也没有办法捅进去伤它分毫。
我的脊椎骨所在的那个地方有一点开始发凉,顺滑地连成条直线,从上至下坠落,冷意一路划过我的整个背部,让我的汗毛瞬间被张开的毛孔撑得竖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抵住了衣服,支掕得就像是豪猪身上的刺。老虎凑得近了一些,从远处看体型还很正常,现在凑近看就发现它大得怖人,直立起来的身长大概是我的一倍半,雄赳赳的。夜色给他镀上一层更加威风的阴影,当它稍稍抬起前掌、支起脑袋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座悬在我的头风格的闪回都出现了……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啊……
第一次拿到东大毕业证书、面试成功、拿到公司内推资格……
然后的然后……就没有了。在我的人生里,喜悦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对哦!我都忘了我是个一生都很惨的社畜啊,怎么会有什么喜悦的事情……
老虎的牙齿很有力,动作也很快,我被它的两只大掌压在身下,被禁锢得完全逃不出它的桎梏。它低下了毛绒绒的硕大的头,刚硬的长胡须压得我的脸都有些刺疼。老虎的嘴里还有散不尽的血味,每次呼吸都带出了热腾腾的浓浓的膻腥气。当在我的颈脖咬下来撕扯的时候,我感觉脸皮连带着一部分颈部的筋膜飞了出去。
声音宛若裂帛,很轻微,可是实在恐怖。痛感在察觉到被撕扯的力道的四五秒后才传进了脑子里,让我疼得连骨头都想拧扭成一根麻绳。这个力量感……真不愧是猛兽,和大灰熊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这也太惨了点……我好不容易从过劳死的地狱中解放,却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去死了吗?
虽然死前确实好像隐隐约约向神明许了愿,希望自己“就算死,也不要死在电脑屏幕前”,怎么了?神明发现做不到之后决定让我换个地点再次进行这个死亡剧本吗?那也好像很不错啊,逃离电脑后在大森林中被野性的呼唤画下人生剧本的休止符。反正我没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了,生活没有寄托也没有热情,我不管生和死都是同样的状态,还是那样子的一句老话,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呢?
倒下的时候,我似乎栽倒去了那个孩子的方向。手电筒因为冲撞力而掉到地上去了,光束射去了斜后方,拖它的福,我有了些微弱的照明,似乎可以看清楚死前最后的场景。只要微微一抬眼,就可以从余光瞟到他的状态,我又瞄到了他血肉模糊的猩红的脊背。
“……”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要在我决心走向死亡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为什么我会这样狼狈?!变成这样难看的姿态!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可是唯独不想看到的是他的未来变得更加糟糕的那种处境!
死都要死了,那就在这之前做一些事情吧。我虽然没有办法像一个有经验的青少年心理辅导员一样开导他,也不觉得他会获得一个多么明亮和鲜活的未来,但就此打住吧,这个已经是底线了,他要是再悲惨下去,连我的良心在三途川都会隐隐作痛的。
我用尽了这辈子最大也是最后的力气摸到了自己的背包,沉了一口气,拿到了自己那个厚重的资料夹,举过了头顶,用书脊一样装订的地方悄悄对准了它的脑袋。这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资料夹的书脊处,有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钢钉装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