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捏着信的手指,已经有些骨节泛白。
这一封信也不知是不是薛老将军的字迹,不是特别好,却已经透出了一种不同于武将的平和之感,仿佛人到了晚年,万事都已经看开。
信上的口吻,也极为平和。
信的内容也显得简简单单,没什么赘言——
“素居田庄,陶然自得,望家勿念。”
“今闻二月二三贤祠有大儒开试选生,多闻达天下者,实乃难得之机。孙媳固诸事繁忙,然重孙薛迟,天性聪颖,灵性十足,尽可一试。”
“若得拜名师,亦天赐福缘,幸甚之至。”
呵呵。
陆锦惜还能说什么?
她素来不是轻易表现出情绪的事情,但触及原则底线与可能危及自身的事情除外。
人都说,老太爷素来是外面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性子,早就练出来了。
如今却为着这劳什子的三贤祠开试特意来信?
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怎么可能?
说句难听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捣鬼!
看看老太爷这一句“孙媳固诸事繁忙”,这简直像是在规劝自己,万万不能以自己忙碌为借口,不带薛迟去三贤祠啊!
太大了。
顾觉非这胆子太大了,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竟然在薛家老太爷那边给她上眼药!
她如今可是陆二奶奶,薛家的掌事夫人,薛老太爷的重孙媳妇。
顾觉非前脚跟她说过什么相亲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叫她不用再看,言语间一副要娶她的架势,后脚就敢直接把计谋使到薛家老太爷那边去,这可是她头,还要带着迟哥儿去阅微馆考试,个中总给人一种藏着玄机的感觉。
但是她们也猜不透。
毕竟陆锦惜自打病了起来之后,虽然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温和的人,可处事的手段简直天翻地覆,也不是她们可以揣度的了。
陆锦惜吩咐了她们,去张罗出行的日子,又叫人去知会卫仙那边,邀她同去。
卫仙一开始知道她改了主意还挺高兴。
可将军府就这么大,没多久她就知道原来还是老太爷来信的“功劳”,当下就关在自己屋里里,把陆锦惜骂了一顿,颇有一种受到轻视的感觉。
可等到两天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带着丫鬟出现在了侧门。
出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前后三辆。两辆是坐人,后面一辆则用来放各种不知会不会用到的器用——大多是卫仙的。
“谁不知道二嫂你去是带着迟哥儿去考试?我去可是出游踏青。这些东西,万一要用到呢?”
卫仙手里掐了一把湘妃扇,袅袅娜娜就从道上走了来。
陆锦惜这边正惊讶她带的东西很多,跟丫鬟问了一句,也没想到她就来了。
听见她声音,她只微笑着回转身去,笑了一声:“弟妹所虑周全,带的东西齐全,也是件好事。迟哥儿是要去考试,看看能不能有幸拜先生,我却是不去的。届时还要与弟妹一同游山玩水,还望弟妹不嫌弃我准备得不妥帖。”
卫仙乃是太傅府的千金。
什么都没有,就是家底厚,嫁妆多,据说手里握着京城四通街好几个铺子,更别说京郊的田产了。
她用的东西,自然也是精致细巧至极,远远超过将军府一般的水平。
陆锦惜这是句玩笑话。
卫仙也知道,陆氏的身家虽没自己厚,却也不是贪图这一点的人,当下都懒得搭她这话茬,只轻哼一声:“还是别废话了,趁着天儿早赶紧出城。今日的三贤祠,还不知有多热闹呢!”
这倒也是。
原本二月二去小钟山踏青、去三贤祠烧香的人就不少,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个顾觉非要去凑热闹。
满京城的人气,都要汇聚过去了,还不知道城门口堵成什么样呢。
陆锦惜一想,就觉得有些头疼,便回头去问:“大公子与迟哥儿,怎么还没见人?”
“娘,我来了!”
话音刚落,夹道上就传来一声喊。
众人回头一看,便只见薛迟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一面跑还一面跟陆锦惜挥手。
那瘸腿的薛廷之,便跟在后面。
他人长得高,虽腿脚不方便,可一步也能话了。
这时候,车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周遭都是宝马香车。
将军府的三辆车,在周围一片的车流之中,都被淹没得没了影子。出城排了许久就不说了,出城之后竟然也堵了一路。
从内城到小钟山,快的话本也就是一个半时辰的模样,可他们却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
小钟山在南城外,山前便是白月湖,向来风光旖旎,虽不比西湖,在北地也算是难得的秀美,因此得名。
三贤祠建在山脚下。
阅微馆则恰依山势,临水而建,高出平地十余丈,为两层楼阁厅榭,近可观山,远可望水,乃是一派匠心独运。
若是寻常出来游玩,自是个极好的地方。
但如今放眼望去,不是车就是人,还有那些嗅着了铜臭的贩夫走卒,全都聚到了这里,说话声,嬉笑声,叫卖声,交织成了一片。
将军府的马车,才刚到山脚下,竟然就走不动了。
外头的车夫擦着冷汗给里面禀:“夫人,前面已经堵住了,只怕要等那些送了人的车离开,咱们才能进去了。”
陆锦惜一听,顿时扶额。
卫仙的脸色也不好看,早料到会挤,但也没想到会挤到这个程度,虽是更容易制造机会让陆锦惜“出出墙”,但也实在让她没有游玩的兴致啊。
一时之间,整条道上都是怨声载道。
“看来一时半会儿又过不去了。”
陆锦惜靠坐在窗边,叹了一声,也是觉得自己何苦来受这一遭罪,只将遮挡的帘子掀开。
一阵拂面的暖风,带着一点桃花香息,便从远处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