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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都给我住手！”刘潆君喝道。
唐翊惊讶地看到混战中的元氏手脚麻利地撤离了战场，最先跳进战场的元韶还在恋战，元九客和另外一个元氏抓着他的两边膀子直接把他拎出了战场。那边刘氏一直处于压倒性挨打的状况里，此时瘟头瘟脑发觉敌军撤队，憋得一口血都涌上来，毫无章法地打了回来。
唐翊昔年跟着祖父云游，瞧着穷乡僻壤乡民私斗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元氏这边要训练有素的多，元韶和其他几个混小子刚被扯走，几个人高马大的族人立刻补上了空位，如同砌起的人墙，结结实实堵住了几个发疯的贵胄子弟。他们冷漠倨傲，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十分动手还击，那几个挨揍的刘氏却没敢再动手。
元韶是先跳起来叫唤的，朝着潆君公主，“他们说我们是没爹的烂货，说我们父祖辈是没能耐才活该做刀下鬼的。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能耐。不是我吹牛，上次说同样这番话的人是我们巷子里的狗三，我打碎了他一口牙，现在他还只能喝粥呢！”
“元韶，住嘴。”奔到公主身后的一个中年妇人慌乱地喝道，她的神色既关切又慌张。
唐翊知道她必是元韶小鬼的娘亲，大概搁到从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能有把皇族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一天。
公主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面向其他元氏子弟说道，“方才是谁在他身边，却不拦着他？又是谁助着他一起打的？”
没人吭声。
唐翊忽然发觉元氏子弟的神色都很奇怪，每个人的脸都板得死紧，努力流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仿佛他们置身此地，又不在此地。想到他们的年岁尽有比公主大的，又都要比公主高大许多，差不多一半是沙场战将，此时这副极力撇清的模样就十分可笑而又异样了。
唐翊想从几个熟人的脸上推出几分真相，却发现首先褚培良就不在人群里，一定是事端刚起的时候他就溜了。唐翊大吃一惊又有些想笑，转眼去瞥王爷。刘衍的模样竟跟他们也是一路，他的屁股仿佛生了根，牢牢地抓住了椅子，让他完整地置身事外，绝不肯再上前半步，竟是放着热闹不看了。
而公主虽一脸怒容，却不致于让人害怕。她生得极美，如今发起怒来，还反添一段可怜之意，看上去既非心计深远的倨傲命妇，又非声色俱厉的狂妇。众人若是对这位姊妹有怜香惜玉之心倒可说得通，再来总归要忌讳公主身后站的元氏母亲媳妇，三来这个公主想必甚得皇上与枢密使大人的垂爱，女儿家多得族中长辈疼爱，爷们儿总不好与她相左。
但这样想想又总存些疑惑，这光景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再加上唐翊瞧着刘衍躲在人后面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他仔细瞧瞧竟品出了刘衍七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来，不觉又吃了一惊。
那边元韶大约是被他哪位堂兄暗暗捅了一下，闷哼一声，又瞄了一眼母亲的神色，少不得忍气吞声，也低了脖颈。除此以外就再没什么元氏子弟想要弄出个声来了，潆君公主不理族兄弟，一个个先瞥过元氏子弟的脸，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下怒火。
被打的几个皇亲子弟都是刘衍的堂兄弟，脸上都挂了彩，看着出头的公主就多有不忿，只是他们不好意思对着女人叽歪，有两个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怼的也还是元韶一干人。唐翊发觉最先生事的杜延年竟没有动手，此时他扶着一个挨打的，脸上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嘴脸，便知他原是个摇扇子的角儿。
公主也看了他们一圈，无非是她的堂兄弟和表兄弟，她似乎也不好说哪一个，便慢慢声地调和，道，“大过年的，彼此都是兄弟，就不看着亲戚情面，总要顾及着这是皇后娘娘的宴席。你们就这样挥拳头，算是个什么意思？”
元氏都挺着胸膛站着，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听着，唐翊瞧他们这气氛越来越像是在中军帐下，心里不觉一动。
刘氏子弟东倒西歪地站着，已是越来越没好气，就有一个在公主话没说完的时候吊歪道，“便是皇后娘娘的宴，咱们也容不得外姓人欺负，如今倒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去评评理。”
公主猛地一抬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大疑惑似的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说话的子弟是个十七八岁的无赖亲贵，扭着脖子也不看潆君公主，倨傲地望着天，鼻子里哼了一声。
“掌嘴。”潆君猛地喝道。
唐翊怔了一下，那少年也没回过味来，一旁的一个元氏男子就一把将他扯过去，如同拎小鸡一样拽到公主面前，张开手掌就是一个漏风巴掌煽过去。
这一下情势陡变，唐翊震惊地看着这些人，想不到公主陡然作色，以为刘家子弟这下非要反了天不可。谁知除了被打的那个胡挣乱叫之外，其他刘家人竟都静静地站着。
刘潆君不理会那少年，也没有让人再惩戒他，她转过身去看剩下的人，一张张面孔看过去。沉默让那个挨打的少年突然冷静下来，在彻底的寂静之中，刘潆君冷冷地说道，“是谁，第一个开始贱嘴的？”
她的声音冷涩，言语简便，唐翊几乎嗅到了校场的风沙味道。
站在满地狼藉的碗盘残食之间，没有他以为的任何安抚，劝说，没有抒发堂皇的国家大义，没有温婉的儿女情怀，没有任何辩透道理的巧舌如簧，甚至她的脸上渐渐都失去了任何表情。她压得偌大厅堂宛如冰屋，此时仿佛窗外的暴雪也刮了进来，唐翊在这阵冰风暴的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他触到了一丝非常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