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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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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看你倒应该去抄十遍《鹿鸣之什》!”清瘦的老人盘膝坐在一张榻上,身后是一张江山秋色的画屏,他的手上拿着一本书,膝头放着一柄白玉如意。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女子,不服气地低着头,近乎无礼地低声嚷嚷着,“让衍儿去抄!他的字儿好。”

老人差不多一直拿她没有办法,谁让是个女儿呢?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肯定是不怕他的,还敢哼出气来,他偏偏也不希望她怕自己。盛装的衣裙在她的周身铺开极大一圈,她的手按在铺在地上的裙裾上,三心二意地摆弄裙角坠的一颗宝石,这身极近胡风的衣裙衬得她姿容更加艳丽。

她的心思肯定不在她正在认的这个错儿上,老人怀疑她正在琢磨衣裙,果然,她突然仰起脸问他,“爹爹,我这身羽衣霓裳如何?”

老人叹了口气,当真看了圈她的裙子,“好看又能如何?”

“不如何。”女子满意地笑了笑,那自大的无赖模样跟她的胞弟极像,她仰着头慢慢说道,“我只是想起来一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哦?你竟然到了想要举长矢射天狼的地步了?”老人放下手里的书卷,“你且说说谁主天狼?”

“所有使父皇不得如意之事,皆为天狼。”

“我今日便不如意。”

她似乎仔细思索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内疚的神色,想了半晌坦坦荡荡地说道,“父皇今日不如意,那是因为儿臣不够聪明。”

老人气的笑了出来,略一回思,又默然不语。殿外的滴漏声便大了起来,一声声催着光阴,她转头望向了墙上挂的一张旧弓,曾经真正举长矢射天狼的父亲如今怕是已经拉不动这张弓了。

老人对她的心思似乎了然,悠悠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你一向管束弟弟,尚且知道要常常教他凡事不可尽兴而为,你自己怎么忘了这个道理了?”

女子猛然抬起头,她仰面望着父亲,突然扯碎了所有面具,“那父亲要我如何去做?父皇神目如电,难道看不见?倘或一个压不住,他们就要撕咬起来?他们是皇子国戚么?他们就是两圈饿狼,一旦开始斗,不会只是折损一两个,只要撕开口子势必要扯碎一串,这场争斗不死不休。父亲,我是……”她顿了一下,“我不能眼看着最后落到个白茫茫大地的地步。”

谁知老人突然抓住了她话中的断续,“你是什么?”

她吃了一惊,望着老父锐利的双目,迟疑了一下。

老人猛地站起身,膝上的玉如意被带翻在榻上,他大步跨到潆君的前面,依稀还是当年威风凛凛的雄狮,手中的书卷直指着女儿,“你是`守护祖先炉火的女子`,是不是?你是谁?你是元家的女儿还是大殷的公主?你是要守住几个私人,还是要大殷国祚绵长?”

潆君噎住了,只有元氏在教养女儿的时候才会说女子是守护祖先炉火的人,汉地教养女子从父从夫从子,是绝不会有这样的话的,她方才激愤之下几乎脱口而出,说到一半的时候才觉出不妥,不料父亲全听得明白,更疑心她偏向外戚和幼弟,有意与太子为敌。她一阵害怕,索性横了心,咬着牙,顶着父亲的诘责,“父亲见过我偏袒谁了?”

老人久久地望着她,她不甘示弱地没有回避,半晌老人叹了口气坐回榻上。

潆君缓了一口气,低声道,“就事论事罢了,哪个想要自杀自灭的,在我这里就是不许。”

“潆儿,”老人说,“你多久没去封地了?”

潆君怔了一下,按旧制她应该每年去一次封地,只是今时有封地的公侯勋贵多半住在都中,这规矩早都没什么人提了。所以皇帝的意思是……她震惊地望着父亲。

老人望着她,“这时候知道害怕了?以为老爹要把你送到封地去?”

她从父亲的脸色里看出一丝揶揄,恼火起来。

“把你打发了,难免还是会思念,女儿烦人的时候还是要比可心的时候少那么一些。”老人像个燕居在家的老财主,边想边说,神色却越来越黯然,慢慢地说道,“再说,你不在家,他们就当真要闹起来了。衎儿不想管这事,别人又压不住。我也老了,不想亲眼看着儿子侄儿外甥杀的满地流血。”

她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皮,望着殿角薰笼旁边窝着的一只花猫。

“你老爹是想,祖宗的制度也该拿出来讲一讲,你们回封地巡视原就有代天子巡狩的意思。一来让百姓看看他们的赋税养的是什么人,二来你们也自己看看如今到底算是河清海晏呢,还是民生多艰。至于官吏的好歹,倒不该你们说。”老人絮絮叨叨地说,招手让太监送来热茶,喝了一口出了回神,又说道,“但这些都不是紧要的,我算了一算,你出了正月就走的话,走到青沧江边正好可以赶上春汛。”

“正好淹死我吗?”潆君问。

老人闻言笑了起来,黯然的神色一扫而空,笑得手里的茶都泼了出来,“你哥哥弟弟都不敢,只有你敢这样跟皇帝说话。”

潆君白了他一眼。

“罢了,生个女儿出来,就是来对付我的。”老人放下了茶盏,望着女儿,“我是想让你瞧瞧势不可挡的洪水奔流直下的壮观情势,你在那里给我好好地看上几天,仔细地揣摩,回来以后告诉我,以一人之力究竟能不能阻住洪流。”

“父亲这个罚得倒新鲜。”潆君撇嘴说道,但神色间已有几分敬畏。

“潆儿,明知不可而为之是英雄,不为的才是人主。”老人淡淡说道。

“哪怕明知道他们都要死了?”潆君问道。

老人沉默了很久,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哪怕明知道他们都要死,也是如此。”

潆君沉默不语,神色渐染凄惶。

老人似乎有些不忍,忍耐了一阵子终究说道,“你可知当初你要荐唐翊给衍儿的时候,我为何会答允?要知道,那可是你哥哥想要的人,依着你哥哥,他现在已经参赞中枢了。”

潆君一笑,颇有些掩不住的不以为然,“一篇策论便入了中枢省,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显得皇兄越发风雅飘逸,他们对戏对的好,那便是千古风流君臣了。”

“哦?”老人有些惊讶女儿的话,饶有兴致地笑问,“那你有什么见解?”

“唐翊此人确是奇才,可他才及弱冠的年纪,偶因一篇策论入了帝王贵胄的眼了便登了玉堂高阁,让那些既有高才,又得历练,且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几十年的能员干吏作何想法?用人之法虽不必拘泥,但也应有一定的则例,不然幸进之门一开,鲤鱼泥鳅就都要跳进门来了!女儿是觉得,乱世创业之时用人大可不拘一格,但治世之时则须慎重。”潆君噼里啪啦地说,她是女儿,注定做不得储君,父亲喜爱果敢之人,她在父亲面前便素无忌讳。“人君不可凭自己的喜好来拔擢人才。”

老人果然笑了,颇有些欣慰之意,“这话虽见得不怎样深,倒是有点意思,已算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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