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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4(1 / 1)

丛音仍是那副不敢抬头的样子,两只胳膊却把那画死死抱紧了。洄娘见这主仆二人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不顾淼淼还给她上着药,从椅子上直蹦下来冲到商别云脸前:“来了先毁了我一幅画,答应赔我的金簪还没到手呢,连吃带拿的,还真是来我这里打秋风不成!”商别云见她脸上的药粉直往下掉,生怕粘到身上,唬得往后退。洄娘见状更来了兴致,追着把脸往他身上蹭。两个大人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玩得热闹,两个孩子,一个抱着画不敢作声,一个从刚才开始便呆呆站着,不知在想什么。淼淼看着眼前这一幕,摇摇头叹口气收拾桌子。丛音不敢招惹洄娘,可眼看着洄娘已经揪住了商别云的领子,带着满脸的药粉就要往他胸膛上蹭,丛音忍了几忍,没忍住:“姑,姑娘!”洄娘没好气:“你不出声我还没想起你来呢。把我画放下!”丛音把画抱得更紧了,啪嗒啪嗒掉眼泪:“姑娘,爷说做这一行,要学会吊着别人胃口,都一年多没开张了,我们都喝了两天的粥了,那孩子,”一指程骄,“那孩子来了之后,还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呢。”洄娘听了一愣,看了眼丛音,又回过头来狠瞪了商别云一眼,却把他的衣襟放开了,走到妆台边上,打开抽屉摔摔打打地翻了个东西出来,递给了丛音,嘴里不忘念叨:“白活了一大把岁数,怪道把两个孩子都饿得呆呆的,原来光吃白粥了。”程骄一直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听到这里才愣愣地想:“这么一说,确实是喝了两顿粥,拿白玉碗盛的,放的鱼肉比米多。”正想着,洄娘走到他脸前头,也伸手递给他一份东西。程骄接过来,是一个小纸包,拆开来,是一包麦糖。洄娘弯腰扯了扯他的脸:“少吃,胖。”程骄捧着糖愣愣的,抬头看向洄娘,却像是突然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通身一震,手里的糖便撒了出来,零星几颗滚到了商别云脚边。洄娘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对商别云道:“他光是尾巴有残疾吗?这里没问题吧?”指指自己脑袋,又看向程骄,摸了摸他的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同情来。程骄却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洄娘的脸。半柱香前,那张脸上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而现在那处可怖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沟壑的褐色疤痕,蜿蜒密布在洄娘整张右脸上,从眼角直到嘴角。虽不再血腥,却平添了一份令人胆寒的诡异。程骄却顾不上害怕。他只知道这样的伤口,便是半月,怕也很难愈合成这样子。镊子,淼淼拿出来的那个银镊子,是……用来揭去伤口愈合的死皮的吗?程骄忍不住看向妆台,目光落在那个青花瓷的药瓶上。“别看了,不是什么灵药,就是普通的金创。”商别云走过来,手按在程骄头上,将他的头转了回来。“傻倒是不傻,就是有点呆。对咱们的事一概都不清楚,所以才一惊一乍的,烦人得狠。”这句话是对洄娘说的。洄娘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就呆呆的。也怪你,该教的也都交给人家啊。”商别云无奈:“我昨天才捡回来的,哪来得及了。”说着便弯下身子,左手仍按着程骄的头顶,右手指着洄娘的脸:“不靠药,靠自己。像这样的伤,盏茶的功夫就能愈合结痂,别看现在疤这么深,等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连这疤都能全消下去,什么都看不到了。”程骄愕然:“先生是说,所有的鲛人,都有这般自愈的能力?”商别云点头:“至少我见过的,纯血鲛人,都是。”程骄低头不语。丛音接过话来:“不怪你。我刚知道人的伤要拖那么长时间才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难为他们怎么活下来的。”商别云又道:“我琢磨过,我们一族一直生活在海中,在海中受伤流血,不说会引来敌人,就是光被海水泡着,疼也疼死了。伤口好得慢的,能活下来机会便少。所以一代代繁衍下来,才渐渐有了这种本事吧。”可程骄仍不明白:“可即便不怕落下疤,为何……”说到一半,又迟疑地看着洄娘。洄娘明了:“我没有姓氏,你便像他们一样叫我洄娘就行,或者直接叫我姑娘。”程骄这才说下去:“为何……姑娘要像这般自毁容貌?”商别云直起身来,淡漠道:“不然顶着她那张脸出门闲逛吗?怀璧其罪罢了。”程骄又问:“戴面纱出门呢?”商别云嗤笑:“你自己看看她,戴着面纱,犹抱琵琶,是不是更勾人了。”程骄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会儿,默然片刻又问道:“我听说江湖上流传有易容奇术,为何去不学来?”洄娘听到这里突然发火:“可别提了!又一个话本子看多的。我要不是因为信了话本子上说的什么易容之术,也不至于让那破老道骗走那么些钱!哪有这么多神神道道的东西,还是这样比较保险。”程骄心中想道,这一屋子不都是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吗。却没敢说出来。商别云耐心差不多耗尽了,催着出门:“行了行了,她的脸已经好了,该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再有什么问的就路上问,再晚怕是赶不上了。”程骄还有一肚子问题,只好憋回去。丛音如获大赦一般抱着画跑出门去,洄娘将淼淼喊进来嘱咐了几句,三人一起出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程骄突然想到些什么:“用刀在脸上划几道,也比这样全烫烂了,要少疼上些吧。”洄娘走在他前面,闻言回头一脸天真不解:“可是光用刀划上几道不够的,还是好看。”-------------------------------------出了门去,丛音正站在巷口等着。巷口有个卖花的婆婆,正劝她买支花戴,丛音正极力推拒着。婆婆听到动静看过来,见到洄娘正在关门,便笑了:“丑娘今天这么便早出门了?”洄娘笑嘻嘻地走过去:“是,我哥哥来接我,有些事情要出门办。婆婆今天也好早。”婆婆对着商别云行了一礼:“哦,原来是商先生来了。”商别云恭敬回礼。婆婆笑着递给洄娘一枝花,洄娘递给婆婆一枚铜板,将花簪在了右侧鬓角上。娇嫩的花朵衬着右脸颊上的可怖疤痕,显得格外怪异。四人走出巷子一段距离之后,程骄看着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浑不在意,却被路上的行人如见鬼神,避如蛇蝎的洄娘,低声问道:“姑娘每次出门,都要这样吗?”“是。”商别云答道。又走出去一段,洄娘拉着丛音跑去了买首饰的小摊上,程骄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所有的鲛人都没有痛觉吗,或者痛觉很浅?”商别云看着洄娘,她被卖首饰的小贩驱赶,气得站在摊子前面骂了两句,不一会儿看见了卖糖瓜的摊子,又好了,兴冲冲跑过去了。商别云回答程骄:“鲛人生性敏感,以我对比过的鲛人与人来看,鲛人的五感更加发达,痛觉,应当是人类的数倍。”洄娘买到了糖瓜,丛音蹭到了糖,笑得美滋滋的。洄娘回头朝商别云跟程骄招手,要将糖分给他们。商别云迈大了步子走了过去。程骄看了前方的三个人一会儿,也快走了两步,与他们凑到了一起,分到了很大的一块糖。第10章有洄娘在,就不可能像来的时候那样可以安静赶路了。她在家里憋了挺久,好不容易出趟门,像犯人遇到大赦一般,这里也想看看,那里也想买买。商别云不得不一次次把她从各种小摊子上拽回到路上来,丛音还跟一个嘲笑她的妇人吵了一架。饶是这样,洄娘还是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这才心满意足,捧着糖吃着,蹦蹦跳跳赶路。商别云有求于人,不敢催得狠了,怀里抱着一堆洄娘买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对丛音咬牙道:“提醒我这是最后一次求她办事。爷再也不要受这等子闲气了。”丛音不光抱着两幅画,画上还摞了一堆首饰盒子,都是洄娘新买的,堆得快比她头高了。她一边侧着头艰难看路,一边回着商别云:“爷,你好好在家呆着挣钱,不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咱不是也求不着人嘛。”商别云一听,深觉有理。自从捡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崽子之后,要么被吓,要么受气,就没消停过。要不是为了他,自己至于受这种气?想到这里,他回头瞪了程骄一眼。程骄身上也挂满了大包小包,正埋头走路,突然觉得头顶一凉,他抬头一看,商别云的眼刀子已经冷冷地瞥过去了。莫名被瞪的程骄一头雾水。-------------------------------------回去的时间比来的时候花得更长。程骄一路记着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隐隐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了。可知道走到观澜街角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商别云带着洄娘回到这里,是想要做什么。酒馆门前熙熙攘攘,已经围满了人,碍于门口官兵腰间挂着的明晃晃的长刀,不敢凑得太近,在门口围了个圈子出来,窸窸窣窣小声议论着。酒馆在这街上开得年头不短了,小二算是个熟面孔,传闻里又是那样骇人听闻的死法。人群中或许有真正为小二难过的,可更多的是面带兴奋,焦急着想要探听些独门消息出来,好回去向四邻添油加醋描述一番的。商别云站在街角,远远地在人群之中扫了一眼,没见到早上时那几个渔民。渔民讨生活不易,需要赶早出海,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在看热闹上。门口守着官兵,说明官府的人还在酒馆里面。幸好,没算来迟。只是守门的那两个官兵,早上却是见过自己的,有些麻烦。商别云回头问洄娘:“你的域现在能撑多长时间?”洄娘踮着脚,一门心思想看热闹,随口答道:“你说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吗?撑死半柱香吧。”商别云不可置信,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你一把年纪活到龟肚子里去了?这些年来不但没有长进,反倒不如原来了?”洄娘不乐意了:“那我这些年也没什么机会练啊,你还两把年纪三把年纪呢,不用我便算了,你自己上吧。”商别云忙不迭拉住她:“半柱香就半柱香,大不了我快一点。来都来了,你总要看个热闹再走吧。”洄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看热闹的,我是帮你的忙知道吧。”语气却藏不住,透着一股子难耐的兴奋,“你什么时候好?我随时可以结域。你们也都注意一下,尽量不要离开我身体一尺。”丛音跟商别云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墙角,站到了洄娘身旁。程骄不明所以,被丛音拽了一把,让他把抱着的东西都放到一起,然后拉到了洄娘身前。程骄抬起眼便能看到她那被烧毁的右脸,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只好略回过头去看着商别云。商别云站在洄娘左侧,又往酒馆的方向看了一眼,朝洄娘点了点头。洄娘阖上了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念着什么。可程骄努力去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商别云跟丛音神色肃然地站在两旁,程骄想问一问,却不好开口,正无所适从之间,突然感觉脚底传来一丝湿意,转瞬之间,那湿意便漫到了脚踝的位置。正午的街面上,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水?程骄跳了一步,低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湿迹,仍是干干爽爽的青石砖面。可水流的感觉却越发清晰,就这样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漫过他的腰间,直往胸口的方向漫过去了。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将他没顶。他又回到了那片黑暗的水底,四周看不到任何光亮,黑暗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等待着他,他颤抖着闭上眼睛,在水漫到他的下巴的时候,深深地吸进了最后一口气。一只手劲瘦的手突然覆住了他的口鼻。程骄从黑暗中惊醒,双手握住了那只手,想要回头,却撞在了一个胸膛上。商别云看着程骄颤抖着的身体,手上紧了紧,将他的头又按向自己身体一点,叹了口气:“竟让我捡了个怕水的小鲛回来,真是,旷世奇缘。”程骄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停止了颤抖。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口鼻,所以他并没有体会到水漫过口鼻的窒息感。商别云见他状态好转,便慢慢地松开了手。他松手的瞬间,程骄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慢慢睁开眼睛,仍然没有看到什么水。眼前还是那个街角,三个人正盯着自己看着。程骄迟疑着、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可以呼吸,空气仍然是空气。程骄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尴尬,自己不知怎么的,竟产生了幻觉。他抬了抬手想要摸摸脑袋,手抬起的时候,带起一道清晰的水痕,又消散在眼前的空气里。程骄愕然地盯着眼前的空气。洄娘不无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域,名为空海。”程骄还没来得及张嘴,被商别云一把提住了后领子:“来不及,走着说。”说罢一手提着程骄,一手推着洄娘,丛音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四人快步向酒馆走去。洄娘被他推着,老大的不高兴:“撒开,我自己会走。”商别云权当没听见,只松开了程骄。他步子迈得大,走得很快,眼睛看着酒馆,嘴上说道:“这个是洄娘的域。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水球。范围是她身旁一尺。待在这个水球里,就在她的域的覆盖之下。”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围观的众人之中,商别云却自顾自地解释着,音量丝毫未减。程骄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围观者,那个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一脸兴奋地往酒馆门内张望。四人绕过围观的人群,径自向酒馆大门走去。门口的两个官兵仍拄着刀立着,对眼前的四个人,恍若不见。商别云站到了门前,手放到了关起来的门上,继续对程骄解释道:“空海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被外界感知。”接着对洄娘道,“劳驾,把整个门包一下。”洄娘向前伸出手掌,程骄似乎感受到有周身有一丝水流的波动,转瞬即逝。洄娘朝商别云点了点头,商别云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程骄说道:“洄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空海的范围。在空海的范围之下,任何的物体、声音、举动,都是隐形的。你可以理解成幻象。我在空海中打开了这扇门,可空海之外的人,看到的却是门一动不动的幻象。”说完,他直接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守门官兵仍然盯着眼前不敢上前的群众,对光明正大推门进去的四个人,视若罔闻。进门之后,商别云反手将门合上了,程骄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为了防止群众窥探,酒馆四面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一张桌子被摆到了大堂中央,桌子左上角点了一根短蜡,用作照明,季澄风与姚轲站在烛光那侧,低声讨论着什么,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型的物体,用白布盖着,应该便是小二的尸体。洄娘进来之前一直有些跃跃欲试,现在不知怎么了,有些发憷的样子。商别云由不得她磨蹭,直接将她推到了桌子前面,四个人就这么站到了季澄风与姚轲身边。虽然被告知自己的声音不能被听到,程骄跟丛音对视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听姚轲对季澄风说道:“都检查完了,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指甲颜色也是正常的,我……我还不能敲定绝对不是毒杀,但应该可能性不大。”季澄风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哒哒地敲着:“所以,他是被挖去双眼割去舌头之后,就这么放着,流血致死的?”姚轲磕磕巴巴,不怎么自信地说道:“现场的血迹没……没有这么多。而且,而且,他的口内比较干净,牙齿上血迹也有被擦过的痕迹,更像是,舌头被割下来后,还简单地止血处理过……”季澄风直起身来,盯着白布上渗出来的血迹:“所以,这是一场刑讯。犯人割了他的舌头,又不想他那么快死,于是给他止了血,让他多活了一会儿,又挖了他的眼睛。”他围着桌子走了半圈,停在了桌子的前侧,“所以,一个偏僻地方的酒馆店小二,是知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招来这样的祸事呢?”他猛地掀开了那层白布。小二的两眼是两个血色的黑洞,沉在没有表情的死寂的脸上,仿佛仍在带着恨意,死死地盯住头顶的方向。洄娘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桌上的烛火微微一抖,程骄感到身边的水纹剧烈地波动着,商别云瞬间冲到了三人前面,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微微弓下了身子,死死地盯住了季澄风。季澄风的眼睛,如电一般,朝着商别云看过来。第11章洄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空海的波动平稳了下来。程骄在商别云背后,能从他的颈侧,看到季澄风的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季捕,怎……怎么了?”姚轲突然开口,弱弱地发问。空气中那种一触即燃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季澄风收回了眼光,看了桌上的蜡烛一眼,烛火稳稳地烧着,没什么动静。他对着姚轲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今天辛苦你了。”姚轲慌忙摆手:“不……不辛苦,职责所在,反倒是我,给季捕丢人了……”季澄风略略一笑,显得十分爽朗:“你第一次开案,就遇上了这么激烈的案子,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完成的很好,不必担心。”商别云见他俩聊了起来,季澄风也不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收回靴筒中,示意洄娘往前走了一点,走到尸体头部的地方。洄娘哭丧着脸,看手边的桌子上有坛子酒,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壮了壮胆,做足了十分的准备,才往前走了几步,并且飞快地捂住了眼睛,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再多看一眼了。商别云凑到尸体脸前,仔细往血肉模糊的眼眶里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了丛音一眼,拿下巴指指尸体的头。丛音对天翻着白眼,从袖口中拽出一张帕子,包着手,捏着尸体的脸,将口打开。商别云往里看了一眼,断茬很干净,也没什么血迹。他示意丛音放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脖颈两侧,没有血斑,确实不是中毒。那小仵作虽是个十足的生手,基本功倒也不差,说得基本都差不多。那边听着季澄风对姚轲说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衙门去,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柩车来,跟尸体一块儿回去。”姚轲小心翼翼地问:“季捕……不走吗?”季澄风背着手在大堂里转着,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怎么都是要等柩车来的,一时半会儿先走不了,还得把这店里再仔仔细细翻上一遍。”姚轲苦着脸:“那我跟您一块儿走吧。我现在出去,没有您管着,他们肯定要笑话我刚才出的洋相。”季澄风一笑:“好啊,随你。只不过你是新人,大家都有这个阶段,等过去就好了。”姚轲更沮丧了:“可是,第一次开案就吐得七荤八素,还差点把案情细节说出去的新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季澄风拿着柜台上摆着的账簿翻看着:“幸而没有说出去,下次注意便好了。”姚轲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季捕,那个商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空海里的四个人突然竖起小耳朵。季澄风将账簿往柜台上一扔:“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斫琴大师,脾气十分清冷孤傲,那些所谓的清流显贵为了附庸风雅,都捧着他,从他手中出去的一把琴,号称万金也难求。”洄娘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程骄却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不得不挺了挺腰板,尽力做出些清冷孤傲的表情来。姚轲喟叹:“我听过他的名头!怪不得呢,长得那么好看,但确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季澄风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早上见到的商别云:“七年前我便见过他。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刘大人素来爱琴,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花了万金,等了两年,才收到他的一把琴,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请动了商大家亲自带着琴上门恭贺。”洄娘一脸鄙夷地看着商别云,商别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极利索:“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丛音在一旁咂着嘴,仿佛在懊恼自己没有赶上那样的好时候。只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点去在宴席上值守,眼见着他抱着琴出来,不冷不热地随便敷衍着说了声恭喜,将琴扔到了小厮的怀里,刘大人的笑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挂下去呢,他就已经自顾自走了。”三个人都望向商别云,他只好一摊手:“没有气节也要装点气节出来吧,你们不懂,他们就吃这一套。”果然听季澄风接着说道:“那天的宾客们都说他不理世俗,大家风范,又在暗地里传,他是被买琴的人胁迫,不得已才来露面恭贺的。这个说法一出,刘大人就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动他了。”商别云嘀咕:“怎么没动?你又知道了?我整整三年没有客人上门最后穷得卖字画你看见了?”丛音光这样听着都着急:“不是卖了万金吗?”商别云烦她:“哎呀钱这个东西不就是有来有回吗,万金也不怎么经花啊。哎反正最后不是没饿死嘛。”洄娘冷冷道:“靠着卖我的字画。”姚轲听不到他们的争论,接着季澄风的话,好奇道:“如此说来,这个商别云倒是个真性情的文人啊,他就是被捧得再高,说白了也只是个手艺人,刘大人那样地位的人,就算不明着动他,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能整治他的,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季澄风躺在椅背上,将脚搭在柜台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回忆着那天看到的商别云,一双眸子,看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场的一切,他都看不在眼里:“是啊,确实胆子挺大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刘大人就死了。”“死了?!”姚轲,还有空海里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商别云尤为吃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澄风。程骄看了他一眼,那样错愕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澄风回答着姚轲:“是,死了。自那之后刘大人官运亨通,调离了青州,没多久就升了一品。为喜上加喜,下属又送了一房美妾,关起门来办了个席面。谁承想那日深夜,有小贼趁着府中忙乱潜了进来,据那小妾所说,就藏在了刘大人床下,刘大人半夜醒来,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竟心悸而死,小贼带着一干财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当然,那把价值万金的琴,也在失窃之列。”姚轲感叹:“原来是这样。人的时运未免太过无常了。不过这么说来,那商别云倒是个运气好的。他既这么有钱,还愿来这种偏远小店吃饭,对小二颇为同情,对自己的丫鬟也十分温柔,想来是平时种善因,便能得善果吧。”季澄风没有说话。洄娘冲着小仵作扒眼皮做鬼脸:“我看你就是个小瞎子,什么种善因,他那就是走邪运,赶上了。”商别云也没有说话。程骄看了一眼商别云,又看了一眼季澄风,两个人都皱着眉,露出相似的疑虑的表情来。姚轲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掰着手指头:“哎,他还跟您说抓到真凶之后,让我们知会他一声。可这案子吧,街坊四邻的也都问了,这小二吧,老实巴交,没什么仇人,没有老婆也没有相好,店里银两跟账上对得起来,一文没少,连碟子菜都没丢,满店里就丢了一个菜牌,没头没尾的,透着古怪,这可从哪里查起啊。”闻言商别云突然抬头,看向了柜台上方的墙上。从刚才进来,他就觉得店里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姚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柜台上方本来悬着一块木牌,写着店内菜品与酒的名字,供客人点菜方便的。此时那块牌子却不见了,墙上只剩下一块牌子轮廓的印迹,空落落地留在墙上。商别云想要踏前两步细看,洄娘拽了拽他的袖子。商别云回头看她,她朝商别云摇头,脸上露出勉力支撑的神情来。商别云停了一瞬,拉住洄娘朝门外走去。洄娘将空海覆到门上时,商别云回头看了一眼,季澄风也正盯着墙上的那处印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开了,商别云最后一个走了出去,他反手将门关上,将屋内的一切关在了身后。洄娘按着额头,神色十分痛苦,由丛音扶着,直到四个人回到刚才无人的街角,才一下子卸了力,程骄只感觉到身旁的水流微微一动,周身一轻,便知道洄娘应该是将空海解开了。洄娘扶着墙喘气:“不行不行,这次是真到极限了。”丛音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洄娘自己拍着胸口:“太险了太险了,里面那男的什么人啊,我还真以为差点被他发现了呢。”商别云白她一眼:“你自己没定住,不是确实松了一瞬吗?你以为真被发现还难吗?”洄娘倒确实有些心虚:“那不是,我也没想象到这么吓人啊,就一瞬间的事,他一个人,察觉不到的。”商别云不置可否:“总之今天这趟也没白来,到底是打探到了些东西。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躺两天。”洄娘虚弱点头,扶着丛音的手正要迈步,下一刻,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我东西呢?我刚放在这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呢?!”然后马上被捂住了嘴,强行拖着走远了。-------------------------------------季澄风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女人叫声,又凝神听了一下,没有再听到,便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到门边嘱咐守门的二人,柩车来之后驱赶一下门前的民众,一边交代着,一边顺手从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坛酒。他尝了酒柜上摆的梨花白,涩得倒牙,按照商别云说的,果然在店里的钱箱下面找到了一坛酒,上好的烧刀子,他已经喝了一大半。商别云没有撒谎,他对这家店确实很熟。季澄风将酒坛拿起来,酒坛入手,突然一愣。他将酒坛拿在手中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露出犹疑的表情来。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桌上的蜡烛,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突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圈,又往街道上四处望去。街道上行人熙攘,无甚异常。第12章回去的路上,因为各有心事,挺长一段时间之间,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程骄走在商别云身后两步。也许是为了保持清冷孤傲的形象,商别云喜欢穿的衣服都是些飘逸的大袖长袍,即便是今天要出远门,也没有换行装,他又不知为何不愿坐车或骑马,走了这么久的路,袍子的下摆多多少少沾上了些尘土,有些脏了。程骄盯着脏了的那处,眼神追着那处污渍,跟着商别云的脚步,随着衣摆起起伏伏。时间已过了正午,阳光越发毒辣。刺目的阳光之下,程骄盯着那处污渍,越看,越有一股心浮气躁之气浮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当这股子浮躁之气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的时候,那处污渍突然停下了。程骄抬头看去,原来是洄娘张开了两臂,拦在了商别云面前,阻了他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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