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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5(1 / 1)

洄娘仰着脖子,对着商别云拿鼻孔出气:“怎么着?给个说法吧。”商别云面不改色:“你头不疼了?”洄娘闻言立马扶住额头哼哼唧唧:“疼,太疼了,裂开一样疼。”商别云趁机绕过她往前走:“那可不得了,得赶紧回家休息休息。”洄娘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开域开得头疼,买的东西全被偷了肉疼,更别提还有两幅画也被人顺走了,气得肝疼。”商别云揪住袖子一点一点从洄娘手里抽出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给我抓皱了,贵。”洄娘闻言拽得更紧了:“贵?!再贵能有我的画贵?这可是丛音说你们只喝得起粥,我发了善心才让你们拿出来的,你知道现在外面请我一副笔墨要多少润笔费了?竟然随便丢在路边叫小毛贼顺走了,丢不丢人啊!”商别云分辩道:“那丢路边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啊,现在冲我来放什么马后炮!”洄娘彻底急眼了:“我这一趟,脸疼头疼肉疼肝疼的,图些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我还被个死人还有那个捕头吓!你有没有良心了!”商别云抓着自己袖子委委屈屈:“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来之前的声讯上不都说了吗,你帮我跑这一趟,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关键是你动不动就又逼又抢的,当着两个小孩儿呢,你多少也给我点面子。”洄娘目光如炬瞪向两个小孩子,丛音赶紧一缩脖子把头低下去,程骄倒是不闪不避,也没什么神情地看着她。洄娘揪着商别云的袖子半信半疑地问:“真的要什么给什么?”“当然。”商别云答得十分痛快。“那我要你的宅子!”“不行。”“我就知道。那……我要你的匕首,就那个那个,鳞光。”“不行。”“切,那我要丛音。”丛音扑通一声跪下了。“不行。”“那我要你新捡的这个。”程骄闻言,看到洄娘正指着自己。他猛地看向商别云,商别云被洄娘揪着袖子,悠悠地向着程骄瞥了一眼。“不行。”“哎?”这下轮到洄娘奇怪了:“我就是问顺嘴了,没想着要他。不过你昨天的声讯上不是还说,新捡到一个小家伙,要放到我这里来养着吗。今天原本是要把他送过来啊。”这是程骄不知道的。他不知道原来商别云根本没打算收留自己,一时有些失措,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没有再看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计划有变。总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你府上再说吧。你若想不到要什么,我这两天接个活儿,拿到定银之后,打十个金簪送你?”洄娘这才放开他的袖子,仍恨恨道:“十个金簪就能打发了?我没想好要什么就先欠着,簪子也要照给,权当利息。”商别云无奈应承:“行行行,你说了算。”“还得是镶东珠的!”想了想又加上这么一句,洄娘才算勉强满意,放过了商别云。-------------------------------------一路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巷口的卖花婆婆已经走了,洄娘把鬓角的花摘下来,那朵花已经失了水,花瓣边卷了起来,不再那么好看了。她把花捏在手里,有些恹恹的:“还想着回来的时候能换朵新鲜的呢,下次出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商别云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这花有什么好戴的,半天就蔫了,说不定还有小虫子在花芯里爬来爬去的。”说完便跑。洄娘一愣,然后气得把花砸在了他背上,追了上去:“呸!你除了气人还会干什么!什么都不懂!”丛音摇着头叹气,跟了上去。程骄走到那朵花前面,低头看了一眼。花的后面,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小商小贩在叫卖着,行人的说笑声能清清楚楚地传进来。花的前面,商别云已经跑进了院子里,洄娘跟丛音也追着跟了进去,巷子中便静静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程骄抬起头来,目视前方,从那朵花上踩了过去,朝着院子走去。-------------------------------------商别云一跑进门先喊:“饿死了饿死了!淼淼,做饭了没有?”没什么动静。洄娘追着跟了上来,剜了他一眼,把他一把推到一边:“淼淼,今天有蒸鲥鱼没有?”淼淼小跑着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有,姑娘昨天就想吃,材料都备齐了,等着姑娘回来就上屉呢,姑娘稍等片刻吧,吃热的。”又见到丛音跟在后面,朝丛音招手:“正好,你也来帮忙。”丛音跟着淼淼过去,商别云冲她喊:“丛音,加个脍鱼生,有什么鱼就用什么鱼就好,爷不挑。”丛音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商别云喜滋滋的:“还是自己的丫头好。”这时候程骄走了进来,商别云一回头看见了他,便招手:“来来来,饭还得有一会儿呢,先把你的事情交代完了。”程骄便跟着商别云和洄娘又来到了正堂。走之前被他打翻的茶座已经收拾过了。商别云走到茶座前大喇喇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整杯下去,润了润嗓子,又拿了个杯子倒满了,递给洄娘。洄娘看也没看他,更没接他的杯子,径直走到画案后叉着手坐下了。商别云也不在意,直接把杯子递给了程骄:“喝点水吧。”又给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之后,才开口:“问吧,知道你攒了一肚子,憋坏了吧。现在可以随便说话了,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吧。”程骄捧着杯子低着头,没喝也没说话。商别云便静静地等着,也不催他。过了片刻,程骄轻轻地清了下嗓子,问道:“你为什么不坐马车?”商别云被他问的一愣,连洄娘都回过头来,奇怪地望着程骄。商别云有些好笑:“你第一个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程骄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杯子,点了点头:“嗯。”商别云看着他,坐正了身子:“嗯……怎么跟你解释呢,你想象一下,你坐着一架车,螃蟹拉的。”程骄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笑了。商别云忍不住逗他:“哦忘了说了,问题仅限一个,你机会用完了,没了。”程骄点点头,将杯子放回到茶案上:“哦,那吃饭吗?”商别云一愣,洄娘先笑得扑在桌子上:“活该,被治住了吧!怎么你老是捡到这种怪小孩。”商别云无奈笑了,冲程骄摆手:“你这孩子……哎,你想问什么,问就行了。”程骄便又笑开了,直接坐在了茶案对面的地上:“每个鲛人都有域吗?”商别云手撑住下巴,歪靠着坐着:“我见过的鲛人,都有。”程骄坐直了身子:“那先生也有吗?”“爷的域,当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第一的域了。”洄娘发出一声嗤笑,程骄没管,接着问道:“每个鲛人的域都是不一样的吗?先生的域不是空海?”洄娘忍不住插嘴道:“他一个男鲛,哪配有这么高等的域,他们男鲛的域,打打杀杀,都粗鲁得狠。”程骄没接他的话,两眼发光地问商别云:“先生的域是什么?”“你一个小屁孩子,说了你也听不懂。”商别云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一盘葡萄,端着回来放到茶案上,又坐下了。程骄见他似乎不是很愿意回答的样子,便没有追问,换了一个问题:“我之前听过传说,说鲛人泣珠……”“也是域。”商别云嚼着葡萄口齿含糊。“那鲛人织绡……”“是域。”“鲛人歌,使人迷……”“是域,都是域。你说的这些,都是女鲛的幻域,这些域都曾被人看到过,传了下来,变成了所有鲛人的特征,其实都是特定的鲛人的能力。”商别云又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躺倒望天叹气:“不过,真是羡慕啊,那个能泣珠的女鲛。虽然那些珍珠在域散了之后很大可能会变回砂砾什么的,但是应该也能骗到不少傻子的钱吧,哪像我们,要挣个钱都累死累活的。”洄娘深以为意,猛点头。商别云翻身起来,手拄着头侧躺着,笑着看着程骄:“所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域?”程骄微愣住:“我……我也可以有域吗?”商别云煞有其事点头:“你是个混种,连尾都没长,说不准。不过如果有的话,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程骄把盘子端到他手边:“这么听来的话,鲛人的域还有门类的区别?女鲛的是幻域,男鲛的,是打打杀杀的……战域?战域的话,希望是厉害一些的就好了。”“举一反三,很不错啊。说的不错,”商别云笑了起来,眼神里不知为何,透出点看热闹的神情来:“不过,谁告诉你一定会是战域了?”程骄没听明白,有些茫然:“我是男……”“不不不,”商别云打断了他,这时脸上的笑已经变成很明显的坏笑了:“谁告诉你,你一定是男鲛了?”第13章程骄看着商别云的眼睛,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来:“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门口传来丛音焦急的喊声:“等等等等!”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将手里的托盘随手往地上一放,奔到商别云身边来,踢了鞋子,盘腿坐好了。还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不忘埋怨商别云:“不是说好了等我在场的时候一起说吗?怎么不等我。”说完一口气喝完了那杯茶,满含期待地看向程骄。程骄张了张嘴,嗓子干渴如灼,发不出声音来。他看向商别云,心中明知道他是个最没谱爱瞎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商别云那带着戏谑期待的眼神,却比认真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吓人。一层汗从程骄的背后慢慢渗了出来。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淼淼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丛音拿进来的托盘扔在了地上,先瞪了她一眼。丛音一心只顾着盯着程骄看热闹,完全没领会到,淼淼只好走到画案前,将托盘上放着的小白瓷碗放到洄娘面前:“饭还得一会儿,姑娘先进一盏杏仁甜露解解渴。”洄娘看也不看面前的碗,先扒拉淼淼:“喝什么都先等等,你先让让,别挡着我看热闹。”淼淼便听话走到了画案一旁,和洄娘一起盯着程骄。四个人的视线都钉在了程骄的身上。不管程骄如何忙着在心中祈祷这只不过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那四道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辩驳:“我自然……我从小……我的身体没什么……确实是……我不愿脱裤子不是因为……”商别云眼见着程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语无伦次着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憋笑憋得肋骨都疼了,忍不住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脱裤子证明,我相信你是男的,从小就是,行了吧。”程骄愣愣的,一副被吓傻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样子:“那……为何……”商别云脸上挂着惋惜的表情,心中却十分暗爽:“哎,也不怪你对咱们一无所知,也没人跟你说过吧。”程骄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盛:“说过……什么?”商别云兴奋地翻身起来,盘腿坐着,拍着程骄的肩膀:“我们一族出生时候的性别,像人一样,是不确定的。可跟人不一样的是,海域如此宽广,鲛人的数量却极其稀少,且极少群居。所以当鲛人成年的时候,会有一次蜕鳞,蜕鳞之时,鲛人的性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嘛,”商别云看着完全石化的程骄,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慢说道:“就是会转化为离自己最近距离的成年鲛人的异性,这样,才方便族群繁衍存续。”“也就是说,”商别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笑得眼睛眯起来,“你若跟在我身边,等成年的时候,就能变成个大姑娘了。程、娇、娇。”空气中一片死寂。程骄仿佛原地坐化一般,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三魂,正从天灵处散开飘走。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声音打破这样的沉寂。是洄娘,用气声小心问淼淼:“咱家还有小蛤没有?”淼淼也用气声回她:“没有。姑娘想吃了?”洄娘咂咂嘴,十分可惜:“可惜了,这种时候要是有点小蛤磕着才好呢。”商别云自从知道程骄对鲛人的事近乎一无所知的时候起,就一直憋着坏等着这天,想着狠狠吓他一跳,逗逗乐子。可程骄这样呆坐着,两眼放空,仿佛被吓傻了的样子,商别云心里又有点发毛,想着别真把孩子吓傻了,接下来不就玩不下去了。商别云清了清嗓子:“咳,听你的说法,你是被当做普通人的小孩养大的,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估计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小姑娘吧。”见程骄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商别云心中有些急了,接着说道:“所以本来呢,我昨天已经传讯给了洄娘,与她商量好了,让你在她这里,待到成年,今天这一趟,本来也是为了将你送过来安置下,才来的。”程骄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商别云耐着性子等着,程骄的眼神终于从虚空中回来,重新聚到商别云脸上,吞了几次唾沫,好不容易开口:“路上,洄娘问你要我,你说……不行。”商别云见他回过神来,没傻,才松了口气:“确实,情况有变。不过归根结底,决定权还在你。”丛音热闹看得极过瘾,受不了商别云卖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情况变了?咋了,他不想当男孩了?”商别云没理她,收起了玩闹的表情,正色看向程骄。程骄的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商别云叹了口气。他将茶案上的器具都扫到一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茶桌的正中间,画下一道水线,将茶壶拿到了水线下方,靠近自己的一侧,又拿了一个小小的茶杯,放到了水线上方,靠近程骄的那侧。程骄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做声。商别云将两手放于膝上箕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正色:“你的母亲被仇家所杀,是也不是?”程骄将双手放上了茶桌,握住了茶杯,点了点头:“是。”商别云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你母亲遭难之前,将你送了出来,告诉你飓风前夕来码头边,会碰到商姓鲛人,可以助你,是也不是?”程骄又点头:“是。”商别云便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越过了水线:“护送你出来的那人,便是船下那具尸体,他是你母亲忠奴,一身精绝武艺,却被人一击之下便惨败伤重,你拖着他勉力来到码头,藏到船下不久,他便失血而死。是也不是?”程骄沉默了片刻:“是。”商别云抓住袖子,又将茶壶往前推了两分,茶壶碰上了程骄手中握着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你母亲的仇家,并没有放过你这个孩子的打算。你的护卫被刺那一剑的时候,离码头不可能太远,否则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藏到船下才死。”“也就是说,”商别云手指敲了敲茶壶:“我与你在那个酒馆见面说话的时候,你的仇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看着我们?”丛音听到这里,捂住嘴巴站了起来,惊愕地看向程骄。程骄紧紧地握住了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商别云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本按在茶壶上,指尖轻轻发力,茶壶推着程骄的手,又进了一份。只听到一阵雪碎一般的瓷响,那个小小的杯子,隔着程骄的手,悄无声息地碎成了几片。商别云将手收了回来,仍搭在膝盖上,淡淡地问程骄:“你这仇家,养着高深莫测的杀手,又有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心思,还有不惧涉及到旁人的决心。将那店小二凌虐至死,只为了得到你的一点点线索。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学两手杀人的本事,便杀得了他?”程骄看着手中残留着的一点点茶杯的碎渣,那么薄,那么脆弱。商别云将手肘支到茶桌上,托着下巴,脸上又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我说过,我没杀过人,教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程骄惊愕间抬起头,好似没有听清商别云说的是什么:“什么?”商别云扯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玩,看着程骄错愕的样子,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小孩子啊,装蠢装得不自然,一点都不可爱。”程骄张嘴想说什么,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程骄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行了,我原本就烦蠢人。你若是执意想扮蠢人,也无妨,我本就嫌麻烦,正好由此打住,不必与你多费这些口舌。”程骄便没有开口,他看着商别云的手指,眼神中,有些闪动。商别云看着这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心眼儿,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溜达:“我去酒馆里等着之前,不是没有寻着你身上鲛人血的味道去找过,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丛音,只要试图寻找的时候,那血味都会变得飘忽不定。你将身上的血涂到附近的木头、岩石、甚至野兔身上,借着大雨,让我们找不到你,是不是?”程骄没有回答,商别云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碰上了一个谨慎的家伙。所以我便去了离码头最近的酒馆,还坐在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窗边,叫你慢慢观察我,好放下疑心。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说出那句以后不再来了,才终于现身的。现在回想起来,你不像是被这种话激出来的性子。所以,那时候,是追杀你的人已经追到了附近,你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得已,才现身的吧。”商别云走到了程骄背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们初次见面,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先是让我为你的信息来源而有所忌惮,然后让我对你产生好奇,继而同情你的身世,到最后必然会带你离开。你更是借助我们,处理掉了那具尸体,让那具尸体不会落到仇家手中。”说着,商别云双手扶上了程骄的肩膀,弯下腰来,目视着前方,在程骄耳边说话,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十分亲近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呢。如果我当时稍微狠心了一些,将你送去了抚恤堂,今天早上,会不会除了店小二,还有抚恤堂的几百个孩子,同样死于非命呢?”程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商别云偏头朝他看去,他的脖颈近在咫尺,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寒栗。第14章对付一个小孩子,哪怕是顶聪明的小孩子,商别云还是不屑于花大力气的,他从头到尾都懒懒的,只用了三分力气,按了按程骄的肩膀,手又轻飘飘地收走了,居高临下地站在程骄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为什么判定与我一起走,杀手便不会追上来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护得住你?大家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要是当时真有杀手追上来杀你,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推出去挡刀。”商别云的手很凉,没有留下什么余温。程骄静静地等着皮肤上的那层寒栗退下去,慢慢挺起了肩膀:“他只接了杀我的命令,要不要涉及旁人,得先问过主家。”商别云满意点头:“你看,你只要不装傻小孩儿,说话不就方便多了嘛。”程骄将面前的碎瓷用手扫到一旁,又听商别云问道:“所以那杀手是跟着你到了我的宅子,记下位置,然后回去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他便又折回酒馆,将那小二拷问之后灭口?”程骄微微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便会这样做。”丛音焦急地抬头望着商别云,嘴唇喁喁欲动。商别云冲她一停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对程骄说道:“不,如果我是他,问过主家,主家说随便涉及旁人后,我会直接潜进宅子里,直接杀了你和所有挡路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先去对付那个小二?”程骄欲开口,商别云抢在前面截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门口的梨园就是梨园,除了开花结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什么奇门遁甲八卦阵数,丛音没骗你,我就是嫌下完雨□□上脏。”程骄闻言便低下了头,皱起了眉毛,没再说话。商别云见他似在思索,眼神略一转:“今日一早我去你院子里,你刺我的那一桃枝,剑气遒劲,杀意滂沱,你也一直在等那杀手进到宅子里来取你性命,对不对?”程骄看着他颊边的一缕断发,片刻后微微顿首。“那便明了了。”商别云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因为我。”程骄大震,猛地回头望向商别云,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商别云俯视着程骄。看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膝上握紧了,嘴因为震惊微微地张着,商别云遂看向他的眼睛里去,那双眼睛圆睁着流出满满的不可置信来,瞳仁定定的,一动不动。商别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坏心思,将手挥过程骄头顶,袖角扫到了程骄的眼睛,程骄将脸偏过去眨了几下眼。商别云忍不住笑了:“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我了。那杀手跟了一路,回去跟主家一说,说你跟着一个人进了一个宅子里,主家一问,哎呀呀,你说的这家,不能动。杀手没办法,动不了我这边,只好折回小二那里,打听打听情报,聊胜于无了。”“所以,我跟那小二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逃亡路上遇上的人吗?到底是为什么,只杀了小二,却不来动我呢?”商别云一屁股坐到了程骄身旁:“所以我刚才才问你,如果他们追杀的小男孩,变成了姑娘,他们还能不能查到什么。”“也就是说,”商别云理了理袖子,“我问的其实是,你的仇家,他知道这世上有鲛人的存在吗?如果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你与你母亲被追杀,是否是因为鲛人的身份?如果是,是只冲着你们去的吗?“还是,”商别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冲着我、丛音、洄娘,冲着,所有鲛人去的?”程骄抬起头,屋子里连他在内,除了商别云的所有人,一齐变了脸色。商别云静静坐着看着程骄,淼淼突然动了,她几步跃到门口,眼神机警在门后向外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压着声音将门阖上,背着手立在了门前。洄娘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严峻的表情来,却不见惊慌。配上她脸颊上还没褪去的伤疤,倒显出几分峥嵘来。程骄坐在原地,不用向四处望也知道,其余四人正巧隐隐将他围在了屋子中间。程骄转头看向商别云,他坐得最松弛,眼神里,也最不以为意。程骄展颜笑了。他的眉宇锋利,有些大人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桀骜老成,但下半张脸线条柔和,一笑还有虎牙漏出来,便又将他的脸拽回到他本来的年龄上去了:“先生不信我是鲛人。”商别云从善如流点头:“嗯,将你从镜池里捞上来之后,是半信半疑,见到小二的死,才警觉起来。我脑子不差,只是平时懒得用。把你的话套出来,将线索串一串,其实不难。怪我的坠子掉得不巧,本来我是不会回观澜街,也不会瞧见小二的死的。也是怪你,太小瞧我了。”程骄点头信服:“确实,先生是被我身上的鲛人血引来,可带回家将身上的血洗净后,却发现那血不是我的。且我既不能游泳,也没有长尾,说自己是混种,可身上又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先生没错,换了是我,也不会信的。可先生既然没信过,为何要将这么多鲛人的密辛告知于我?”商别云眼中没有波澜:“将你的好奇心勾起来,防备心自然就落下去了。再者说,秘密向死人说,当然没什么关系。”程骄像是听到商别云在说别的什么人,仍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因我不是鲛人,便要杀我?那为何要冒着将洄娘也暴露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在外面杀了,不就行了?”商别云面上有些懊恼:“咳,我这不是,已经快走到洄娘这里之后,才想明白的吗。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电光火石,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能把什么问题都想明白的?”程骄还有笑的心思:“先生说的对。”商别挠了挠头:“本来是可以不用杀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抹去你的记忆。可有一点,我现在还没想明白你与那杀手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如果你那为母报仇的故事是假的,是为了能混在我身边探听鲛人的秘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有一条线索,你曾自告奋勇让我与丛音留在远处,你独自前去为我寻坠子,去的时间不短,我曾隐约怀疑。现在想来,你那时明知道那杀手可能正跟着你,却不曾害怕,极力争取独处,所以,那段时间倒更像为了甩开我们与他接头,传递消息。线索牵强不足,不过为保稳妥,我也懒得求证了。一会儿我与洄娘会出门一趟,然后洄娘会用空海掩住我,一起回来。不管那杀手是你的队友或是仇人,若他在盯梢,会以为我已经走了。若他进来之后一剑杀了你,那我便错怪你了,只好杀了他,为你报仇。若他进来是与你接头,那我便辛苦一些,将你们两个都杀了。”程骄闻言只是笑,好奇问道:“即使是错怪我,也不救我?”商别云有些不好意思:“万一你们之间有些什么我不能察觉的通讯方式呢?若你传讯给他,让他装作前来杀你的样子,我救下你,牺牲他一个人,却把你保下来了。我不敢冒这个险,若是错杀,也只好对不住你了。”程骄仿佛一心只对商别云的计策感兴趣,接连问道:“那若他性格谨慎,不肯进来呢?”商别云咋舌,挠了挠头:“那就麻烦些。只能先杀了你,摆到院子里去。若那杀手真是奉命来杀你的,总要拿你身上的部分回去复命,不会放着不管。还是可以将他引进来,再杀掉。如果他是你的队友……反而不一定会冲进来为你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回去复命。但这样起码我也可以确定,你确实是奸细。有人想要对鲛人下手了,也好有个防备,还拔了你这根钉子,不亏。”程骄笑道:“不得了,听先生的意思,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不知商别云今天哪里来的耐性,仍不急不慢,耐着性子对他解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鲛人一族,族人寥落,因而最是护犊子。我曾见过窥探到鲛人世界的人类,对鲛人的贪欲有多么可怖,为了族人考虑,不得已而为之。你莫怪。”程骄摆摆手,倒是十分大度的样子:“先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先生可能没有想到。”商别云淡淡道:“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心中已有定数,不会被你分散注意,你与其多说,不如趁现在去吃一口饱饭……”程骄没等他说完:“先生没想到,若他此时根本没有在外面盯梢呢?”商别云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前脚离开酒馆,那小二第二天一早便死了,说明他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还生怕他跟不上来,一路张扬吵闹着又去案发现场晃了一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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