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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11(1 / 1)

商别云看了他一眼,绕了桌案半圈,走到程骄面前,从腰侧掏出匕首,叼在嘴里,却一点也没影响吐字:“脱。”程骄愣住,失了反应。商别云十分没耐性,口中啧了一声,似乎是不愿与程骄多费口舌,板着程骄的肩膀,将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布料被割裂的声音响起,商别云已经用匕首划破了程骄背上的外衣与中衣,手指按在那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青紫上:“疼不疼?”“不……不疼。”可能也疼,但程骄此时已经分不清楚了。商别云皱着眉,微凉的手指挪了一个位置,微微加重了力道:“这样呢?”“也……也不疼。”商别云又按着程骄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没伤到骨头。那杂碎下的力气不小,你倒挺结实。”一边说着,手上没停,从桌案下面的暗格中摸出一个药瓶,拉着程骄的胳膊,低头上药。他低头抓着自己的手上药的时候离得很近,在程骄的角度,能看到一层睫毛,还有睫毛下面高挺光滑的一截鼻骨。程骄忽然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转了半天,才看到桌案上不知死活的那人:“我,不要紧……是不是应该,先看看他?”上完药,程骄手臂上伤口的血总算止住了。商别云拉起程骄的手臂,吹了一吹,将余下的药粉吹走:“他不急。”“那小仵作又不知道咱的情况,看到血流变慢,只以为是他的血要流光了。”商别云转身,回到桌案边上,用匕首慢慢割开了那人的衣袍下摆:“其实是他的伤正慢慢长好呢。”程骄握住手臂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那人腰部以下的衣服已被商别云尽数除去,脊梁骨最下面一节下方的位置,有一个碗口大的创口,切面平整,露着一小节白色的骨茬,看上去十分可怖,可确实如同商别云所说,那伤口已经不再大股流血了,只是往外渗着一些。商别云从暗格中取出一方丝帕,包在手指上,慢慢展看那伤口:“你现在也能闻出血液的区别了?”“是。不过没有先生快。先生是出声叫住季澄风时便闻到了血味,而我是听到先生出声,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凝神之下,才在季澄风将门缝推开的那一瞬间,闻到了鲛人血的味道。”商别云微微点头:“天不下雨,味道不浓烈。你这种程度,已经算不错了,看来你至少嗅觉继承了一些。”他将手上的丝帕递给程骄:“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吗?”程骄接了丝帕,上前两步,细细看那伤口。创面是被利器切割,十分平整,只不过,被削了一块皮下来,会流这么多血的吗?程骄躬下身子,眼神细细逡巡。这个位置……鲛人……他嘴唇颤抖着,缓缓回头,看着商别云。“难道是……尾?”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知鱼嫣否”“茶茶茶子”“渡春迴”三位小可爱的灌溉!都是我的大宝贝!爱你们~第31章商别云折身走到挂着琴刀的架子边上,将不同尺寸的琴刀一一拿下来,举到与眼睛平齐,对光检视刀锋:“正是。”“怪不得……流了这么多血。”“那不然呢?如断一臂。”商别云放下一把刀,又拿起来一把,用指腹擦了擦:“也不对,说不定比断臂还疼。”程骄的眼神跟在商别云的背影上,隐忍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说:“……伤得太重,所以即使以鲛人的自愈能力,他还是失血昏迷了。”商别云在一排琴刀里挑到了最满意的一把,长约手掌,形如铁片,拿在手里转着,回到了桌案边上:“啊,那倒没有,他那时候醒着呢,正抬着手想敲门,我过去的时候把他捏晕的。”程骄:“……”“怎么了?不然谁知道他一张嘴说出什么来?再说晕了也好,晕了省得待会儿受罪。”程骄看着商别云指尖翻飞的刀刃,又看了眼桌案上人事不知的陌生鲛人:“我们……就这么放着他?不用先给他上药吗?”商别云从身后拖了个椅子过来,直接坐下了,又招呼程骄:“来来,你也坐,不急。”程骄也没犹豫,拖了个椅子,坐到了商别云身边。二人面朝桌案坐着,看着桌案上那个渐渐止住了流血的身体,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商别云指尖转着的刀刃,划着空气,发出昆虫振翅一般的嗡声。是程骄的声音先投进了寂静的空气:“一会儿先生从镜湖走吧。”“啊?”商别云没听清,转刀的手停下了。“一会儿先生从镜湖走。我听丛音提过,镜湖中有通着外海的暗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先生等我手势,我可以拖季澄风三息时间。以先生的身法,应该足够可以抢了丛音到镜湖边,只要下了水,他们便不能耐先生何了。”商别云挑了挑嘴角,饶有兴致:“哦?那你可是逃不了的。你打算怎么办?”程骄眼角眉梢不动,只沉稳说着:“我通身没有什么鲛人特征,就算被他们抓去,也无妨。左不过是个藏匿包庇的罪过。可先生和丛音若被抓去……”商别云打断了他,脸凑到程骄边上,手托着下巴,十分天真的样子:“直接杀了那两人不是更好?你也不用被抓了。”话贴着程骄的耳朵说,声音中有一种谙熟不防的意味,不知为什么,程骄从脊柱往上,暗暗地打了一串激灵。可他压得好,面上没露一丝,转过脸来看着商别云:“我以为先生不杀人,也不喜欢我杀人。”商别云耸耸肩:“鲛不为己,天诛地灭喽,特殊情况,杀就杀呗。”“我方才,也想过杀了他。”程骄在商别云脸上细细打量着,商别云脸上的表情一丝都没有动。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这两人身份,都十分扎手。尤其是那个姚轲,无缘无故在先生府上消失,无藏楼绝不会善罢甘休。以无藏楼之力,即使一时半刻抓不到先生,先生也要东躲西藏,再无宁日。而且说不定会把洄娘跟湛明一起牵出来。我知道这是先生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先生不会杀他们的。”商别云看着程骄,突然一笑,两只手飞快弹了程骄鼻尖一下:“你这孩子,老这么一本正经的,不好玩。”程骄摸了摸自己鼻尖,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所以先生肯听我的吗?”“当然不。”商别云坐回身来。“哦。”程骄点点头,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他丝毫不意外。商别云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了点桌案上的人:“你刚才那个计划,没算上这位老兄啊。他怎么办?”“他的尾已经被斩掉了,就算落到他们手里,也不会往鲛人那个方向怀疑的。先生是怕他不知分寸,醒来之后乱说话吗?”商别云摇摇头,下巴朝桌案一扬:“你再看看。”程骄不明所以,看向桌案。两人说话之间,那人的伤口已经完全止住了流血,伤口的颜色变成了较暗的沉红色。不仅如此,伤口四周的皮肤已经起了不明显的褶皱,这正是创口要愈合收拢的样子。程骄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正疑惑之间,眼神扫过,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伤口中间有一个微小的白点微微一动,程度十分轻微,似乎只是眼花之下的幻觉。程骄蹙起眉头,走上前去,俯下身来细细查看。一看之下,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商别云。那伤口初看时,本来有一小节断裂的骨茬,埋在血肉中间,露出一点头来。此时再看,那骨茬变成了约有半指尖长的骨芽,顶面微尖。圆润光滑,完全看不出断面了。商别云握住手中的琴刀,站了起来:“他若不死,被抓住扔到大牢里去,最少一月最多三月,就又能长出全须全尾一条长尾来。”他站到了程骄身侧,两人一起低头看着那截短短的骨芽:“像这样的时候,这种自愈能力,就没什么好的了吧。”程骄没有说话,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就在这时,一声低低的痛吟突然从这人垂在桌案边的口中传来——伤口愈合的时候是加倍的痛痒,他被这痛痒折磨醒转了。程骄脸色骤然一变,身体本能一般,掌侧成刀,向他的脖颈砍去。手到颈边,却悬住了。商别云以手架住了程骄的手臂,温声道:“不急,就等他醒呢,先问问。”程骄收手立到一旁,商别云蹲下来,拍了拍那人脸:“哎,哎哎,醒了?”男人艰难睁开眼睛,勉力眨了两下眼:“……这里是……”“我府上。我,商别云,认识吗?”商别云指着自己鼻尖。男人的意识还有些涣散:“商……别云……商别云……”“醒没醒啊?”商别云又不耐烦了,自己嘟囔着,回头问程骄,“我要是再扇两耳光,他会彻底醒,还是再晕过去?”程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时候,那男子却突然惊厥一般,奋力支起身子,一把抓住了商别云的手:“咳咳,尾斩!是你吗!就是你!”程骄踏前一步,用肩膀将那人的手臂格开,护着商别云倒退了两步,防着男人突然暴起伤人。那男人却再无动作,只是脱力般连声咳着。商别云拍拍程骄肩膀:“没事,放松,伤不到我。”又问那男人:“是我,找对了。只不过你先喘喘,我又几句话问你。”待那男人呼吸平缓下来,商别云便开口问道:“别人做的,还是自己动手?”程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商别云。那男子喘了几口,声音有些嘶哑,片刻后答道:“……自己。”商别云挑着一边嘴角,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眼神中不知是讥讽、痛楚,或是无奈,程骄说不上来。“为何?”商别云接着问。“我与她,要成亲了……”男人这次没有犹疑,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哈。”商别云直接嗤笑出声,却没再问什么,对着程骄说道:“柜子右上有一坛子酒,拿过来。”程骄依言将酒取来,递给了商别云。商别云掀开酒封,蹲下身来,捏着男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与他对视:“从谁那里听说,可以来找我的?”男人虚弱一笑。程骄这时才完完整整看到他的正脸,虽十分苍白,却有几分掩不住清俊:“我年纪小,才五十岁,不过十几岁还没上岸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您的名头了。”商别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那还不信邪?偏要自己动手?”男人脸上有一丝尴尬:“上岸之后得了几场教训,不敢轻信旁人。我两年之前与她定亲的时候,就想来找您了。只不过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总想自己先试试,拼个万一。”商别云将他的脸甩到一旁,嘟囔道:“你拼个万一,看看给我惹了什么样的麻烦。”说着将酒坛提起,浇在手中握着的琴刀上,语气淡淡:“什么名字?”“李东渊。”“名字自己起的?东海深海那一支?”“……是。”“原先家族呢?”“仅余我一人。”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站到了桌案中央,束手而立,空气中,血腥气混合着酒香。商别云的神色忽然变了。程骄从没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神色。肃穆沉静,又带着让人忍不住想要俯拜的威势。“东渊,”商别云肃声问道:“你可知,若经我手,便再无回旋余地?”“……知。”“你可知,从此之后,天海之间,你便是孤零零一束幽魂,两间不容,四海无家?”“知。”“你可知,不管与她再如何亲近,都终生不能将你的身份告知于她?”“……知。”“你可知,你与她不能白头相守,要在你面容不衰引起她怀疑之前,独自离开?”“知。”“好。”商别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值得吗?”他又突然问道。程骄听到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中有种他听不懂的东西,却让他心头一窒。“值。”他说。商别云没再说话,他双手握住琴刀,高高举起,向着男人的伤口,猛刺下去。鲜血喷溅而出,男人凄烈的惨叫声响起。刀身尽根没入,商别云握住短短一截刀柄,回过头来对程骄笑。“看好了,我的域,是可以君临的域。”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知鱼嫣然小天使的爱的灌溉~啵啵啵啵!发射爱的动感光波~第32章丛音坐在门口,揉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季澄风大喇喇坐在地上,随便找了院子里一棵树靠着,两臂抱刀,闭着眼睛似在假寐。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姚轲就没季澄风这么自在了,抓着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一会儿看看季澄风,一会儿看看丛音,一会儿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满脸都写着“惹上事了怎么办”。丛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目不斜视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颗石子被丢到了正迈出去的脚前面,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丛音回过头去,季澄风眼睛都没睁。“我出恭。”丛音面无表情,先看看季澄风,又看着姚轲,“你俩有谁要过来盯着吗?”姚轲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好,求救一般朝季澄风看过去。季澄风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辛苦姑娘了,忍忍吧。”丛音对着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忍不了。”季澄风耸耸肩:“那姑娘就在这儿解决吧,我不介意。”丛音用横刀抹脖子的气势,拽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以为我不敢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敢了,我敢得很。”季澄风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丛音解着腰带往季澄风身边冲,季澄风不但不闪不避,还一脸欣赏地拍起手来。姚轲欲哭无泪,头都憋大了,不知道该先拉这个还是先劝那个,三人闹作一团,正是热闹的时候,房间里,男人凄烈的惨叫破空而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叫听到的人无不心口揪痛。季澄风动了。丛音与姚轲都没有看清他的身法,他已身在房门之前了,左手握刀,右脚狠狠踏向房门。那扇梨木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不出意料地,并没有被踹开。程骄的声音稳稳地从门后传来:“季大人,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没有耐心呢。”季澄风并不做声,一踢之下,知道门后有重物抵着,不再用蛮力,而是掉转刀锋,狠狠地将刀插进了门里,尽刀没入,季澄风又抽到出来,连刺几下。梨木薄门被捅出好几个洞来,在屋内的地上投下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光斑。门内没有了声音,季澄风提了一口气,对着破损的门扇,再次提脚狠踹过去。大门突然洞开。季澄风身法极其刚健,见势已变,拧转肩腰逆过身势,横刀护住背心,一个鹞子翻身跃到院中,复又横刀,眯起眼睛,一脸谨慎地看向房中。房中光线有些昏暗,程骄侧身束手立在门前,只有一半脸浸在日光中,略低着头,表情恭顺。“啧啧,季大人这脾气,真是不得了。方才明明知道我家程骄就立在门口,抽刀就砍。要不是我们程骄机灵闪得快,季大人这一遭,可就害死一个无辜少年了。”商别云从房间深处走出来,走到房门前,弯腰对着门上的几个大洞,心疼地检查了好半天,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季澄风:“季大人,这门您可得赔我。”季澄风眼睛往他身后扫去,模模糊糊地影子,好似一个人平躺在一张桌案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生死。季澄风看了商别云一眼,手中提着刀,径直走了过来,路过商别云的时候,不闪不避,将他的肩膀撞开。商别云拍了拍肩膀,对着想上前的程骄停了停手,只是笑了笑。季澄风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并不是躺着,而是枕着肩膀,趴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季澄风握紧了手中刀,缓缓上前,那人听见动静,勉力转头,望了过来。没死。季澄风走上前去,两眼在男人身上逡巡。只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满头的汗珠,可眼神还是亮的,可见性命暂时无碍。腰下的位置盖着一块白布,有一丝血洇了出来。“神志清不清楚?”季澄风看了一眼那血迹,便将视线回到了他脸上。“清楚……”男人声音虽然虚弱,可答得不慢。“刚才是你的惨叫声?”“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惑:“不过敢问您是?”“奉天府上捕头,季澄风。恰巧……来大家府上做客。”“哦,原来是别云的客人。让您见笑了,别云刚才给我用的药实在太痛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男子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云……您与商大家,很熟?”“啊,我与别云是少年起的朋友,他这人孤怪,不肯起表字,就一直这么叫了。”季澄风耳朵听着商别云的动静,他一直没动,只是听着二人对话。季澄风默了一会儿:“职责所在,这种情况不能不问,请您见谅。我可以看一眼伤口吗?”男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季澄风却好似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等着。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季澄风上前一步,揭开了那层白布。白布之下,男人腰下的位置还绑了两层方绢,正散发着血腥味都掩不住的药味。季澄风去揭那绢布,男人嘴里嘶嘶叫痛,却也没阻止他。绢布揭开,男人腰下一道细长的刀口,长约寸许,且颇有些深。其余的地方,就没有其他伤口了。季澄风在心中忖度。伤口虽然不浅,可至于有那般的出血量吗?嘴上却问着:“怎么弄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人……连这个都问?”“有人伤你,你本来就应当报官,碰巧被我赶上了,你怎么还一副不是很想声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隐情?”男人白着脸,支吾了半天:“是……我今天去赌坊玩了两把,我的老娘追上门来,说要砍死我。我也不敢忤逆,只是跑了,没想到老娘一路追着我,气冲上头,直接把手里的菜刀丢过来,还真就丢到了我身上……”“大人,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更不可能报官抓自己老娘吧。”季澄风不置可否:“所以你被你老娘丢了一刀,不就近找个医馆,反而跑来这偏远的宅子,找自己朋友?”“大人不知道,别云身上有家传的医术,治疗刀伤比外面的医馆还好些,况且我若去医馆,人家问起来是怎么伤的,我是真没脸说。而且以我老娘的脾气,万一真找上门来,也就别云能劝她一劝。”商别云背着手走上前来,点了点散发着药味的绢布:“祖上传下来的,不传之谜,千金之方,不能叫外人看见,大人懂?”季澄风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拱手:“如此一番,还真是误会了。只是这原本也没什么,为何大家方才如此紧张,又不言明呢?害得白白误会一场。”“当时他晕着,我哪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情况不明,当着你这做官的,我总要先想办法护护我兄弟。如今他醒了,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才放心啊。”商别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季澄风笑呵呵的,拱手再道:“也怪我。见商大家如此紧张,又好像未卜先知,在我前面把人抢过去,便想到了有预谋的案子里去。莫怪莫怪。”商别云大义凛然:“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些,闻到血腥味,见你马上就要开门撞上,怕有什么危险,本意是想保护你来着。”程骄并门外的丛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想扶额。话圆得未免太勉强了,堪堪能够自圆其说,却是漏洞百出。只不过眼下一丝证据都无,伤者言之凿凿,与商别云是骨血的兄弟,伤人的还是自己的老娘,没有苦主,季澄风自然也没有查案的必要,因此自圆其说,也就够了。姚轲傻傻探头:“太好了,都是一场误会。刚才都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澄风冲姚轲招手:“正好,小姚你过来,”回头对李东渊说,“这位小姚师傅也通些医理,不妨也帮着看看吧,总没坏处。”李东渊与商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别云微微颔首,李东渊便笑对姚轲点头:“如此便麻烦小姚师傅了。”姚轲脸红着想摆手:“其实我不太……”被季澄风直接拉到了桌子前面,只好掀开绢布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好干净。”“什么?”季澄风皱眉。“额,没什么,就是,比我寻常看到的刀伤要干净许多,你看,桌子上几乎没有血,就这两道。”季澄风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果然十分干净,没什么血迹。只有两道血迹,呈星点状散在桌面上。不是淌血的痕迹,更像是……喷溅。姚轲没想到什么异常,十分热心,向李东渊请手:“商大家的药方真是神方,止血这样快。只不过你刚刚出了很多血,我先诊诊你的脉吧,别有什么其他的隐患。”李东渊道了声多谢,因是趴着,便将手朝前伸了过去,由姚轲扣上了脉。姚轲沉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片刻,心中惊异不定,便往那疯狂跳突着的经渠穴上轻轻一按。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啦~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鞠躬~第33章大雾。深水。长刀。母亲。痣。程骄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他缓缓掀开纱幔。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没有动静。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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