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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25(1 / 1)

程骄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很冷。商别云没有看到程骄的眼神,也没有理会棠影的话。他从茶桌边拖了一个圆凳过来,坐下来,抖了抖衣角:“之前,在天坑里,我没有机会跟你们聊天。”“其实我一直都想面对面地问上一句,为什么?”棠影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色那样清亮,口中明明问着问题,可眼神中没有一丝疑惑,好想他只是随便等一个回答,不管那回答是什么,只要听到,就能心满意足了。“为什么?”棠影笑着:“什么为什么?”“是因为那个药吗?朝阳?”商别云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捏在指尖晃动了一下,瓶内叮当作响:“认不认识这个?”棠影看清了那个玉瓶,眼神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怎么会……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果然认识。”商别云拔开了玉瓶的盖子,倒了几丸药出来,在自己的掌心:“那想必你也能看出来吧,这是真的解药。”“不必这么惊讶。是他想办法搞到的。”商别云将药托在手掌心:“是因为这个药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三年的量,都给你。”程骄垂手立在他身后,连眼皮都没有抬。棠影呆呆地看着他手掌心的那几颗黑色的药丸,过了片刻,突然笑了,将眼神转向了商别云:“公子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不分敌我,只会一味护着鲛人的——废物。”商别云没有生气。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将那几丸药倒回了瓶子里。“为什么?是因为魏澜把你养大吗?可你应该知道,他养大你,只是为了像现在这样利用你。你的死不会让他的眼睛眨动一下,甚至有可能,你的父亲、或母亲,就是死于他手。”“为什么?”他静静地问着,不带愤怒,没有质疑。棠影回看向他,慢慢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我爱吃糖。”她说。“我爱吃糖,从小到现在,都爱吃。公子说,吃糖会坏牙齿,小孩子,吃太多糖,牙齿会坏掉,变黑,就不好看了。他不喜欢不好看的人。”“每次他来看我们练功、训话,我都在下面,偷偷地看他。他每次都能注意到我的眼神,与我对上眼的时候,会冲我眨一下眼,这个时候,我就会挤到最前面站着,他离开的时候,会从我身前走过,等他们都走了,我摊开手心,保准会有一块糖。”“后来我成年了,却没有域。身边的人都有,就我没有。我怕自己对公子来说是个没有用的人,练功的时候藏了一片骨刃,想了结了自己。可公子却不知怎么的,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是不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他说了才算的。走之前,他又给了我一块糖,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块。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糖。”“你不是问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这个。”她又笑了,这个笑跟之前的笑,都不一样。“明白了。”商别云淡淡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多问。他站起身来:“食肆里那个小帮厨,还有隔壁二人,我没能赶上。”棠影几乎想要大笑出声:“怎么,你连人族的命也要管?”“魏澜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只知道一味护犊子的废物。”商别云慢慢阖上了眼睛。棠影像是突然预料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你!你只问这个?你还没有问我其他人的情报!你还没有问到公子!你什么都没问!等一下!等……”她的呼吸渐渐收紧了,挣扎着摔在地上,握住自己的喉咙,翻滚着,渐渐地,不再动了。商别云睁开了眼睛。程骄上前,用床单将棠影的身体裹了起来。商别云的脸色吓人的白。程骄走上前,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她若是落回到魏澜的人手里,下场会比现在惨烈一万倍。先生是仁慈的,不要多想。”商别云在他怀里轻轻发着抖,程骄拍着他的肩膀,心底稍微有一丝疑虑浮了上来,不等仔细想过,商别云的腿一软,直接倒在了他怀中。程骄这才发现,商别云的衣服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了。他有些慌了神。商别云拽住了他的衣袖,嘴唇全无血色,声音也发着抖:“不要耽搁,今晚……今晚趁夜,将她……将她带到海里去。”正说着,突然呕出一口发黑的血块,彻底陷入了昏迷。第73章脖颈上沾着什么东西,蹭来蹭去的,特别的痒。一片黑暗中,商别云慢慢睁开了眼睛。胸口发着闷,像压了一块儿大石头。商别云往边上瞟了一眼,身侧是程骄沉静的睡颜。他正一只手臂搭在商别云胸膛上,环抱着他,一条腿也压着商别云的腿,把头埋在商别云的肩窝上,浅浅地呼吸着,吐息带着他身体的热,打在商别云的脖颈上。商别云让眼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片刻之后,清了清嗓子:“咳。”程骄几乎在第一个瞬间便支起身子来,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睡意,手上的动作却很快,第一反应便是摸向商别云的额头:“先生醒了?唔,好像也没那么热了。身上还有哪里疼吗?”胸口,只有胸口被你压得疼。商别云又清了清嗓子,说话声音还有些嘶哑:“我没事。她呢?”程骄的手还放在商别云的脸上,不时再摸摸自己的脸,比着温度:“早送走了。这都下半夜了。先生渴不渴?饿不饿?”他的手再伸过来的时候,商别云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详细,我要听详细的。”程骄叹了口气,将边枕拿过来,把商别云扶坐了起来,垫在了他背后:“你昏过去之后,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慌了一阵,可见你吐息还算顺畅,脉息也还算平稳,就稍微放下些心来。将你安置好之后,又把渺儿哄睡,我先去了隔壁,略微处理了一下,等入了三更,就带着她出去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去的也是东边的峭壁,将她扔到海里之后,她的身体像块石头一样,直直地沉下去了,我又站着等了很久,确保万无一失,才回来的。”“嗯。”商别云略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黑暗中,只借着些许月色,程骄看着商别云的脸。“先生。”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嗯?”商别云仍比着眼睛,用鼻息问着。“先生,等我死了,别把我扔去海里。我从没在海里生活过,对海实在没什么感情。先生留我一缕头发在身边吧,剩下的部分,烧成灰随便扬了就行。”商别云缓缓睁开了眼睛:“我不会在尸体身上耽误时间的,你都死了,还麻烦我干什么?最好躲去一边,死得干净些。”程骄捂住心口,装出一副刺痛的样子:“先生哄我两句不就是了,说笑而已,干嘛把话说得这么狠。”商别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所以先生,为什么不杀了棠影?”程骄的脸又热乎乎地凑了上来:“她从身到心都是魏澜的狗,先生不杀她,她也不会感激先生的。”商别云略看了程骄一眼,并没有很意外:“怎么,她的身体上有什么破绽吗?”“没有,完全没有。不喘气了,身子也僵了,不管是一眼看去,还是抗在肩上,都是板上钉钉一具尸体。”程骄支肘,看着商别云:“只不过我很确信,先生不会杀她。”“所以,她身上发生的事,跟先生的呕血昏迷。有关吗?跟先生支开我,在玉湖边上做的事,有关吗?”商别云知道程骄的敏锐,可却不知道,他的敏锐到了这样的地步。对上程骄那双灼灼的眸子,商别云移开了目光,轻轻咳了咳:“咳,程骄。”“嗯?”程骄好整以暇,等着他的下文。“我奔波了一天,下了湖,打了一架,还吐了血。现在身上难受得很,实在受不了了,想沐浴,再换身衣裳。”程骄愣了愣。商别云抓着自己的衣襟,神色淡淡的:“我说,想沐浴更衣。虽然是大半夜,不过你能想办法,帮我弄一桶水来吗?”程骄失了神一样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商别云蜷起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整个埋进了水里。程骄背对着屏风坐着,听着身后传来的水声,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这样的水温,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我再去后厨烧几壶水过来吧。”“不用。”商别云从水中冒上来,甩了甩头:“我不怕冷的,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洗过热水澡。”“那也是……你才刚呕过血,想来还是热水澡更舒服些,我这便下去……”“不用,我差不多洗完了。不过,你还是去吧,烧壶热水上来,等会儿泡盏茶喝。”程骄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指搭在了门上,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动作。他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握了握拳头,转身走了回来。径直地走过了屏风,眼前却突然有一道白影拂过。程骄定了定神,见商别云正披着间雪白的中衣,光着脚站在桶边,神色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用手指绕着中衣的系带,却怎么也系不好,色厉内荏地,瞥了程骄一眼:“你,你突然干什么?吓了我一跳。”他身上的水都没擦,把那层薄薄的中衣全浸湿了,隐隐地露出下面肌肤的颜色来。黑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地粘在皮肤上,头发上的水珠,沿着胸膛的纹理,滑进了衣衫的深处。程骄的眼神追着那颗水珠,无法挪开,喃喃的:“我……我是怕先生冷……”“不是说了我不怕冷?”终于系好了那该死的衣带,商别云将外衣从架子上拽了下来,披在了身上。“先生……身上还湿着,就穿衣服,也是不行的,会着凉的。”程骄朝商别云走近了一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屏住呼吸。商别云没有察觉程骄的异状。他胡乱系上了外袍,把头发从衣服里抓了出来,用手抓着,从架子上拽了根发带下来,叼着嘴里,束起了头发:“得说多少遍啊?不会着凉不会着凉!鲛人就没有着凉这回事!你……”话没有说完,眼前一闪,背上一疼,整个人突然被按在了身后的墙上。抓着头发的双手,被另一只手死死握住,高高地举在了头顶。程骄用另一只手,将商别云口中叼着的发带,轻轻拽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先生,紧紧挤在墙壁跟自己的胸膛之间,吐息是烫的,吹拂在商别云的耳垂,让他从头到脚,打了一个机灵。商别云咬着牙挣动了一下,可自己呕血昏迷之后,手脚还发着软,程骄这小子,力气也惊人地大,只用一只手便牢牢地控住了商别云双手,商别云的手腕都泛起了红:“程骄!你又发什么疯。”程骄的呼吸压下来,眼神在他的嘴唇上,反复逡巡,声音发出来,像叹息一样:“不会着凉,就太好了……”“程骄!给我撒手!”商别云红着眼,提膝朝程骄顶去。程骄一把按住了他的膝盖,手掌在那块皮肤上流连了一下,用自己的腿压住了商别云的腿,那只手顺势,摸上了商别云的腰间:“怎么了?不是先生不想回答我的话,才故意说想要沐浴,想把我的注意转开吗?”“我可从善如流了,注意力转得,十分彻底。这不是先生想要的吗?”他低声笑了两下,胸腔将微微的颤动,直接传给了商别云。商别云骂了句脏话,脸却红了上来:“行了!我是有这个心思!错了!行了吧!”程骄稍微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将脸凑了上来,鼻尖贴上了商别云的鼻尖:“先生在道歉?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道歉。”商别云将脸别了过去:“你也不用挤兑我。快放开我,你血气方刚的,我可以饶你这一回,不跟你计较……”他将脸别了过去,将红着的耳朵,送到了程骄面前。程骄耳中嗡嗡作响,根本没听到商别云再说什么。他眼中只剩下那还在滴着水的、浆果一样的耳垂,连一丝犹疑也无,含了上去。怀中的猎物还在挣动吗?程骄不知道了。他啃咬着猎物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泛红的齿印,感受着那脖颈上薄薄一层皮肤下面,奔涌着血流的血管,在自己齿下辗转的心情。占有的快感几乎将他灭顶,像缠住猎物的巨蟒一样,他只恨自己不能将猎物拥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再上好的外袍、中衣,不过是不堪软布。他几乎没有费力,便将那些布片撕得零落。他的左手失控一般揉着商别云,右手握着商别云的手腕,是难耐的寂寞。“先生,先生把手环在我的脖子上好不好,先生,先生……”他神志茫然着,对着眼前的人,不自觉地央告起来,全然忘了身下人的态度,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先生肯定,会疼疼自己。却没想到,那双手真的松了力气。程骄高兴起来,松开了钳住商别云的右手,双手紧紧环住了他,讨好一样,在他耳侧轻轻舔着。可那双手却没有环住他的脖子,而是搭在了程骄的手臂上,轻轻地,将他的手往上挪了两分。程骄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的手,摸到了蜿蜒狰狞的疤痕,沟沟壑壑,遍是疮痍。“想起来了吗?”商别云双眼放空,望向头顶,虚空的地方:“我是这样,畸形的怪物。”第74章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程骄的喘息静在商别云的耳侧。片刻之后,他的手一点点地,离开了商别云的身体。“对不起,先生。”他低着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声音还带着余韵的哑:“我一时鬼迷心窍……”“不妨事。”商别云拉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膛,神色清冷,恢复如常:“你年纪小,会有冲动也是正常的。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先生,”程骄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商别云的后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轻轻蹭了蹭:“我道歉是因为,我曾发过誓的,绝不会变成像魏澜一样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到先生身上。可老实说,我心中对先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说出来都怕吓到先生。本来在心里藏得好好的,今天一时没有忍住。”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掉落的发带,动作熟练地,为商别云束起了头发。手指的温度降了下来,蹭到商别云的耳朵上,有些微凉。他将商别云脸侧的碎发拢了上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会有下次的,先生。我希望有,先生自甘自愿的下次。”***丛音从水面下方浮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岸边游去。湛明等在岸边,心焦如焚地等着。湖面上是一层茫茫的白雾,与澄净的湖水连成一片,恍然间有种天地一统的错觉。他伸着脖子,突然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破开浓雾,向岸边一动着。他大喊了一声。身后正相互依靠着休息的芸儿与李东渊骤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李东渊手脚麻利地解开了行囊,芸儿从里面抽出一条棉被,展开了,冲去了岸边。丛音双手撑着身体爬上岸,芸儿兜头一条棉被,将她裹住了。丛音整个人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头顶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被人蒸熟了。她的唇色有些发白,不过神色还好,只是张口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哆嗦:“我一寸寸检查的,出……出不了岔子。”芸儿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推到了火堆边上坐下。火堆上煨着一个锅子,芸儿拿了只碗,盛了两勺子肉汤,递给了丛音,脸板着,看上去有些生气:“也没让你一次都干完!这次下去的时间也太长了!我们难道不担心吗!”丛音凑着碗边吸溜着肉汤,一口汤下肚,烫进了心里,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她叼着碗边冲着芸儿笑:“在底下不知道时间快慢,我下去了多久?”“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探脉。”“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第75章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鲛人对于淡水,其实也不是能完全适应的。与在海水中可以自由呼吸不同,淡水的水质似乎很容易会让肋腮疲劳,在淡水中待过一定时间之后,呼吸会变成一件有些费力的事情,胸口也会有些发闷。程骄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一口。目前自己是绕着湖边,向内巡游了两圈,还剩下湖中心最深的内圈还没有探查到。如果要去探查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程骄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闷气,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做好了决定。一次性都探完吧,省得他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程骄摆动双腿,游进了湖中心最深处,那团沉沉如墨色一般的湖水里。***“咚”的一声,一块扁扁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连跳四下,溅起四点一线的水花,距离也格外地远,几乎到了湖心的位置,才沉进了水里。“哈,四星连珠!跟你说了吧,我很厉害!”商别云拍了拍手,扭过头来对着唯一的观众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教给你,这打水漂,重点不是在石头如何或者力道如何。你得理解水。知道什么样的水、多深的水,能担多大的力,这讲究的是一个巧劲儿。说到水,那没人能比你叔我更懂了,那……”唯一的观众根本就没看见他的精彩表现,低头自顾自忙活着,抓起一块小石头,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商别云赶紧跑了两步,将那块小石子打掉,把渺儿抱了起来,掐着他的脸往嘴里看:“没吃下去吧?完。你可先别学说话。等把你还给你娘的时候,你要是敢告诉她,跟着我的时候吃过石头,我,我就……”渺儿呆呆地看着到嘴的石头飞了,撇起了嘴角,这就要哭。商别云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捻出一块金丝糖来,塞在了渺儿嘴里。渺儿哭势一收,喜滋滋咋起糖来。“饿了是吧。”商别云拍着渺儿的背:“饿了怪下水的那个,谁让他一个猛子扎这么深的,还不上来。好渺儿,乖,再等等,回去给你炖肉羹。”渺儿全不在乎。等着有糖吃,多等点也无所谓。商别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程骄这小子,下去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商别云倒不担心他的安慰,就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肋腮,故意炫耀呢?说起来也是,这小子自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胆子大得很。小时候多怕自己啊,温良恭俭让,低眉顺眼,从来不忤逆自己。虽说那时候也是装得吧,不过起码明面上挺叫人舒心的。再看看现在!啧啧啧,敢动不动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还是脾气太好了,总要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让他知道这句先生不是白叫的!想到这儿,他把程骄的袍子拽过来,铺在地上,给渺儿铺了个垫子,把他放了上去:“舒服吧,是不是比坐在地上强?没关系,你随意一些,尿在上面也没关系。”渺儿扭了扭,对这个坐垫十分满意,一头躺倒,专心吃糖。在等半个时辰,再不上来,自己就带着渺儿去镇上酒楼,吃饱喝足再回来,让他光溜溜泡在湖里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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